失眠依旧如影随形,但我不再走向那扇映着冷白灯光的玻璃门。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漫长而黑暗的室内踱步,或是蜷缩在沙发里,盯着电视里无声闪烁的午夜购物广告,直到眼睛酸涩发痛。窗台上那盆朋友送来的海棠花,被我移到了书桌角落。它依旧按时在夜色里绽放,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娇弱而沉默。偶尔在失眠的深夜里瞥见它,那句“海棠无香”的歌词便会无端地在脑海里盘旋,带着一种自我解嘲的苦涩。暗恋,大概就是如此吧,热烈地盛放,却吝啬于散发一丝引人探寻的芬芳,所有的悸动与酸楚,都只能锁死在紧闭的花瓣里,独自腐烂。
我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空隙。白天在广告公司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淹没在无穷无尽的策划案、客户会议和设计修改意见里。我甚至主动接手了几个没人愿意碰的、时间紧任务重的“硬骨头”项目,把自己逼到极限。身体的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在某种程度上,确实短暂地压过了心口那块空洞的隐痛。只有在深夜加班结束,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写字楼大堂,或是凌晨被噩梦惊醒,瞪着天花板等待黎明时,那种被抛弃在无尽荒原般的孤寂感才会再次汹涌袭来,提醒我那个角落里的白色身影,曾是我深夜里唯一抓住的浮木。
时间像被拉长又压缩的橡皮筋,在麻木和忙碌中滑到了平安夜。
城市的节日气氛早已浓得化不开。街道两旁挂满了闪烁的彩灯和俗气的圣诞装饰,商店橱窗里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空气里弥漫着热红酒、烤坚果和廉价香水的甜腻气味。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依偎着,笑声像尖锐的冰锥,轻易就能刺穿路人形单影只的防御。
公司破天荒地没有加班。同事们欢呼着奔向各自的约会,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我一个。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得令人心慌。这喧嚣热闹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嘲讽,将我的形影相吊映衬得格外刺眼。无处可去。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面对四壁无声的寂静,只会让这节日的孤独感加倍发酵,啃噬得人发疯。
鬼使神差地,双脚带着我走向了那个熟悉的方向。穿过热闹的街区,越走越僻静,直到“7-24”那熟悉的冷白光晕出现在视野尽头。街道上行人稀少,节日的气氛在这里被稀释得几乎不存在。
推开店门,熟悉的“叮咚”声响起。店里比平时更冷清,只有小杨在,他戴着顶滑稽的圣诞帽,正百无聊赖地对着手机屏幕傻笑。角落里,那个位置是空的。心,意料之中地沉了沉,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解脱感。平安夜,他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属于那个红裙似火的女孩。
我走到冷柜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冰冷的饮料瓶。指尖的凉意渗进皮肤。旁边冷藏柜里,放着几款包装精致的圣诞小蛋糕,点缀着红色的草莓和绿色的糖霜,像一个个微缩的、甜蜜的梦境。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小小的抹茶红豆蛋糕上,翠绿的抹茶奶油上撒着洁白的椰丝,中心一点红豆沙,像雪地里的一颗朱砂痣。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力。
我猛地拉开冷藏柜门,寒气扑面。伸手,拿出那个小小的抹茶蛋糕,指尖被冻得微微发麻。走到收银台,扫码,付款。小杨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奇怪平安夜独自来便利店买蛋糕的举动,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蛋糕装进小小的纸袋递给我。
拿着那个小小的纸袋,手心感受着它冰冷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高脚椅冰冷坚硬。我把那个装着蛋糕的纸袋,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旁边那张空着的椅子——那张属于周屿白的椅子上。
做完这一切,我立刻站起身,像完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仪式,只想迅速逃离现场。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冷风涌入,带着节日夜晚特有的清冽。周屿白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