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期末考还剩两天的夜里,周予安从梦中惊醒。
窗外在下雪,细碎的雪花扑簌簌地撞在玻璃上,像某种微小生物在叩击。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温言的风铃声。
那串玻璃风铃挂在温言卧室的窗边,平时稍有微风就会叮当作响,此刻却安静得像被冻住了。周予安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穿过黑暗的走廊。
温言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微光。周予安轻轻推开门,看见温言蜷缩在书桌前,额头抵着摊开的数学笔记,肩膀微微发抖。风铃被摘下来放在桌上,铃舌上缠着一圈胶布。
"怎么了?"周予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温言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慌乱地去擦,却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药盒,白色药片撒了一地。周予安蹲下来帮他捡,发现是平时医生开的抗焦虑药。
"做噩梦了?"周予安把药片一粒粒放回铝箔板里,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温言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旧疤痕。周予安注意到他的指甲又啃得参差不齐,有几处甚至撕出了血丝。
书桌上摊着几张草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父亲"和"别打我",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扭曲,最后一张纸上全是凌乱的线条,像某种囚笼。周予安移开目光,从衣柜里拿出温言的外套:"出去走走。"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无一人,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温言裹着厚厚的围巾,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周予安走在他半步之前,用身体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雪夜中像一座孤岛。周予安推开门,暖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买了两罐热牛奶,递给温言一罐:"捂手。"
温言捧着易拉罐,热度透过金属传递到冰凉的指尖。他小口啜饮着,突然指了指柜台旁的扭蛋机——那种投币后随机掉出小玩具的机器,此刻正在循环播放欢快的音乐。
周予安掏出硬币:"想要哪个?"
温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字:【小时候父亲砸坏过我的扭蛋】。
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苍白的脆弱。周予安沉默片刻,突然往机器里投了三个硬币,用力转动旋钮。金属球滚落出来,里面是一只透明的塑料海豚,在灯光下泛着浅蓝色的光。
"现在它是你的了。"周予安把海豚放在温言掌心,"没人能砸坏。"
温言盯着那只海豚看了很久,突然用手语比划:【为什么对我好?】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周予安每次都有不同的回答。这次他盯着便利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说话的人。"
温言眨了眨眼,睫毛上的冰晶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小心地把海豚放进贴身口袋,然后伸出小拇指。周予安勾住他的手指,发现温言的指尖比牛奶罐还要烫——他正在发烧。
"回家。"周予安立刻松开手,眉头皱得死紧。
温言却摇摇头,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的公交站台。凌晨的夜班车缓缓驶来,像一艘穿越风雪的方舟。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位乘客。温言靠着窗户,看外面飞驰而过的雪景。周予安摸了下他的额头,热度比想象中更高:"去医院。"
温言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在手机上打字:【不去医院,去看海】。
周予安这才注意到他们坐的是通往滨海路的夜班线。他张口想反对,却看见温言眼睛里的执拗——那种他很少展现的、近乎任性的坚持。
"看完就回去吃药。"周予安最终妥协。
温言点点头,把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他的呼吸在窗上晕开一片白雾,手指在上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周予安看着那颗星被新的雾气模糊,突然说:"我小时候...试过跳海。"
温言猛地转头。
"没成功,"周予安盯着自己的手掌,"海水太冷了。"
车厢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温言急促的呼吸声。良久,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在周予安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握住。周予安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所以,"他继续道,"别学我。"
温言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我们去看活着的海】。
滨海栈道空无一人,海浪在黑暗中翻滚,声音沉闷如雷。温言站在栏杆前,任凭雪花落满肩头。他的发烧更严重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但眼睛亮得惊人。
周予安把围巾解下来裹住他的脖子:"十分钟。"
温言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塑料海豚,举向漆黑的海面。远处灯塔的光扫过来,在海豚身上停留了一秒,让它看起来像真的在发光。
"许愿?"周予安问。
温言摇头,把海豚放回口袋,然后掏出手机:【小时候妹妹说,海豚会带走不好的记忆】。
周予安想起温言资料里那个早逝的妹妹——车祸,和家暴的父亲有关。他没说话,只是站得更近了些,用身体为温言挡住大部分风雪。
温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下腰像要把肺咳出来。周予安拍着他的背,摸到一把嶙峋的骨头。等咳嗽平息,温言直起身,嘴角却带着一丝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