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雨中,任由衣服被浸透。寒冷从皮肤渗入骨髓,却奇异地缓解了胸口那种灼烧般的疼痛。父亲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不健康的关系"、"被影响"、"你的状态"......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周予安转头,看到温言站在他身边,苍白的脸上满是雨水,或者可能是泪水。他的病号服已经湿透,贴在瘦削的身体上,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前。
"温言?"周予安震惊地开口,"你怎么......"
温言摇摇头,用力拽着他的手,指向门口的方向。他的嘴唇发青,呼吸急促——这样的天气对他的心脏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周予安这才如梦初醒。"对不起,我......"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虽然也已经湿透)罩在温言头上,半搂着他回到室内。
走廊里,温言开始剧烈地咳嗽,身体像片落叶一样颤抖。周予安扶着他坐在长椅上,慌乱地拍着他的背。"坚持一下,我去叫医生......"
温言抓住他的衣角,摇摇头。他艰难地调整呼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吞下。几分钟后,咳嗽渐渐平息,但他的脸色仍然惨白得吓人。
"你不该跟着我出来,"周予安的声音发抖,"这样的天气......"
温言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擦去周予安脸上的雨水。他的手指冰凉,却在触碰时传递出一种奇异的温暖。然后他指了指周予安的心脏位置,又指了指自己的,最后做了个"一样"的手势。
周予安突然明白了——温言是在说:"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滑落。周予安低下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温言轻轻将他拉近,让他的额头靠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
他们就这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个颤抖着哭泣,一个安静地陪伴。温言的手有节奏地轻拍着周予安的背,像母亲安抚做噩梦的孩子。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掩盖了周予安压抑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周予安抬起头,发现温言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无需言语的理解。他帮周予安拨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对不起,"周予安哑着嗓子说,"让你担心了。"
温言摇摇头,做了个"不需要道歉"的手势。他指了指周予安,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手势:"我们在一起"。
周予安握住温言的手,那只手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却坚定地回握着他。"我们回去吧,"他轻声说,"你需要换件干衣服。"
回到328病房,周予安找来干净的病号服帮温言换上。温言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瘦,肋骨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胸口正中有一道长长的手术疤痕。周予安的动作尽可能轻柔,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换好衣服后,温言钻进被窝,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周予安也躺下。周予安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
温言不满地皱眉,主动靠过来,把头枕在周予安的肩膀上。他的头发还带着湿气,散发着医院廉价洗发水的柠檬味,却莫名让周予安感到安心。
"我父亲......"周予安开口,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温言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在素描本上写:【不需要说。】
但周予安摇摇头。"我想告诉你,"他低声说,"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言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等待。
"我父母在我十二岁时离婚,"周予安盯着天花板,声音平静得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都很快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我被送到寄宿学校,假期时轮流去他们家住,像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温言的手指轻轻缠上周予安的,无声地给予支持。
"去年冬天,"周予安继续说,"我发现父亲的新妻子怀孕了。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温言撑起身子,轻轻吻了吻那些疤痕,然后重新靠回周予安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后来他们就把我送到了这里,"周予安苦笑,"'专业治疗',眼不见为净。"
温言突然坐起来,拿起素描本快速写着什么。他递给周予安:【我爸爸打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妈妈。他恨她离开。】
周予安胸口发紧。他知道温言是在用自己的伤痛安慰他——看,我们都曾被最亲近的人伤害过。
"但你现在......"周予安犹豫着问,"你还恨他吗?"
温言思考了一会儿,写道:【有时候。但更多时候我只是想念车祸前的那个爸爸。他教我认星星,给我和妹妹做风筝。】
周予安突然明白了温言为什么如此珍视那些美好的小事物——纸风筝、荧光星星、雨声......因为它们是他与"好父亲"之间最后的联系。
温言继续写:【你爸爸今天来,是因为他还关心你。即使方式不对。】
周予安想说那不是关心,那只是责任和义务。但看着温言认真的眼神,他咽下了这句话。也许在失去过一切的温言眼中,任何形式的联系都值得珍惜。
"谢谢你,"周予安轻声说,"为了一切。"
温言微笑着,做了个"不用谢"的手势。窗外的雨声渐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周予安突然意识到,尽管他们都被自己的家庭伤害过、抛弃过,但此刻,在这个狭小的病床上,他们创造了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小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完美的父母,没有世俗的期待,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互相依偎着取暖。
温言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轻轻抚上周予安的脸颊,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三个字。周予安不需要声音也能明白——"我在这"。
阳光越来越强,驱散了雨后的阴霾。周予安闭上眼睛,感受着温言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他小心地调整姿势,让温言能睡得更舒服些。
在这个安静的午后,在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在雨过天晴的阳光中,周予安第一次感到,也许被抛弃并不是终点。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总会有人愿意冒雨寻找你,只为告诉你——"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