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昆虫在窃窃私语。周予安坐在328病房的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溪流。温言靠在他旁边的床上,正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铅笔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要不要听点音乐?"周予安指了指床头的收音机。
温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窗外的雨声,嘴角微微上扬。他喜欢听雨,这是周予安最近才发现的。在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温言会安静地躺在床上,听雨水敲打窗户的节奏,仿佛那是一种只有他能懂的语言。
周予安正想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头进来:"周予安,有人找你。在会客室。"
"谁?"周予安皱眉。他在医院住了这么久,除了医生和护士,几乎没有人来看过他。
护士犹豫了一下:"说是你父亲。"
周予安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窗帘。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发出轻微的撕裂声。温言敏锐地抬起头,铅笔停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周予安的喉咙发紧,"我马上过去。"
护士点点头离开了。周予安站在原地,突然不确定自己的腿是否还能支撑身体的重量。温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父亲,"周予安干巴巴地说,"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了。"
温言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放下素描本,做了个"去吧"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等你回来"的动作。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机械地整理了一下病号服,像是要参加什么正式场合。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温言坐在床上,阳光透过雨帘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那个画面莫名给了他一些勇气。
会客室在走廊的另一端。周予安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透过会客室的玻璃门,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短发,肩膀的线条僵硬得像块木板。
推开门时,周予安闻到了一股古龙水的气味,混合着雨天的潮湿。那个味道瞬间唤醒了一连串的记忆:父亲出门前的梳妆台,冰冷的会议室,还有那些漫长而沉默的晚餐。
"予安。"男人转过身,脸上挂着周予安熟悉的、公式化的微笑。
"爸。"周予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父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周予安手腕上已经淡化的疤痕处停留了一秒。"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他说,语气像是在评价一份季度报告。
周予安没有回答。他注意到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黑色的,皮质,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里面通常装着合同、企划书,或者其他比儿子更重要的事物。
"我刚好来这个城市开会,"周父继续说,仿佛在解释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医院给我打了电话,说你的治疗费该续交了。"
啊,原来如此。周予安几乎要笑出声。不是来看望,不是出于关心,只是因为医院打了电话。多么典型的父亲作风。
"钱我已经打过去了,"周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卡,"这里面还有一些,你需要什么就买。"
周予安没有伸手去接。他看着那张闪着冷光的银行卡,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父亲出差回来,也是这样递给他各种礼物——昂贵的玩具,最新款的游戏机,所有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除了时间。
"不用了,"他终于开口,"我什么都不需要。"
周父皱了皱眉,把卡放在茶几上。"别任性,"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母亲很担心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周予安的胸口。母亲?那个在他十二岁就离开,组建了新家庭,每年只在生日时发一条短信的母亲?
"是吗,"周予安听见自己说,"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看我?"
会客室陷入沉默。雨声填补了父子之间的空隙,像一道无形的墙。周父的表情变得复杂,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你知道我们的工作都很忙,"最后他说,"但这不是说我们不关心你。"
"关心?"周予安的声音开始发抖,"把我丢在医院大半年不闻不问,这叫关心?"
周父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家,"他冷冷地说,"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状态?"周予安猛地拉起袖子,露出那些已经淡化的疤痕,"这个状态?还是说我抑郁的状态让你觉得丢脸?"
"周予安!"周父厉声喝止,"注意你的态度。"
周予安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样的对话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人作呕。争吵,指责,然后是更长久的沉默和疏离。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
"如果没有别的事,"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要回病房了。"
"等等,"周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医生说你最近好转很多。是因为......那个男孩?"
周予安的脚步顿住了。他慢慢转身,看到父亲脸上那种评估式的表情——就像他平时审视一个潜在商业伙伴时一样。
"温言,"周予安说,这个名字在他舌尖上有种奇异的温暖,"他叫温言。"
"我听护士说,你们走得很近。"周父的语气变得谨慎,"予安,你要明白,你现在的情况很特殊,需要专业的帮助,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周予安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而不是和一个有心脏病的哑巴做朋友?"
周父的表情凝固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被......不健康的关系影响。"
周予安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门框,手指深深掐进木质的纹理中。"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温言是这半年来唯一真正'看见'我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客室。走廊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像是被雨水浸湿的水彩画。他机械地迈着步子,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最终,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天台门口。雨水从门缝渗进来,打湿了他的拖鞋。周予安推开门,冰冷的雨丝立刻扑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