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意思?
康斯坦丝一瞬间捕捉到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危险的想法。
真有那么巧的事情吗?天灾导致粮食短缺,乡绅却早就已经把所有敛财的手段都安排好了?
还是说……那其实是人祸,是他早有预谋。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有没有能力发起下一场灾祸?
“咳咳,扯远了,”贾斯帕尔没有留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他咳了两声,嗓子里仍像是堵了一口痰一样让听的人喘不过气来,“看看我从植物研究所里找到了什么资料?”
他终于从皮质沙发上慢悠悠坐直了身子,叼着烟斗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张纸。
“瞧瞧你们这些高傲的科学家吧,自己的伟大发现比什么都重要是不是?”纸张在苍老的手中轻轻颤动,他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纸面上弹了两下,“再考虑考虑吧,先是你祖父打扰我赚钱,后是你在这儿和我绕圈子,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康斯坦丝面色阴沉。
即使隔着距离她也认得出那份文件,和植物研究所为每一个植物种类设置的信息登记表完全一样。怪不得他们消停了这些天又突然跳出来,原来早就有所准备。
她不知道这份资料是真是假,也许这是对方的圈套也说不定,但是怒火已经烧上她的胸口。
如果她是祖父的话,她会写。但她绝不允许这份资料被解读为对自己研究的高傲标榜。
没有谁比她更明白祖父的想法。这不是因为他们有血脉相连,而是因为他们都将植物学家当作自己的身份。
为人类记录下新物种的诞生,这是他作为一个研究者的刻在灵魂里的使命和荣耀,绝不该被当作威胁和嘲讽的资本。
康斯坦丝没心思再和他们周旋下去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冷硬。
“祖父认为这种麦子不该存在,已经将种子全部销毁了,珍珠也不在了,你们死心吧。”
“哈哈,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说辞吧?”加里扯出一个令人厌恶的笑容插上了话,“这么有利可图的东西,他真能说毁就毁?我看他是自己藏着……”
“别用你的想法来揣测别人!”
康斯坦丝一拳砸在茶几上,烛台和水果都在怒气里震了震,几颗葡萄颤颤巍巍地滚落在地上。
她在突然的安静里起身离开,走之前朝着侧方的皮质沙发冷冷一瞥,“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您请自便。”
*
天色有些晚了,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
岸边的风并不大,某处的灌木丛却在沙沙作响,然后又不知为何更响了一些,直到康斯坦丝从那里探出脑袋。
她谨慎地朝四周望了两圈,才从灌木丛中走出,掸了掸粘在白大褂上的叶片。
有人在跟着她。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出了海崖别墅她就隐约发觉,于是送了纸条给汉娜和莫里斯之后就开始在错综复杂的小道里穿行,现在应该差不多是甩掉了。
她的脸色并不好,在晚霞里沿着海岸缓缓行走,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比起那些人是否会相信她最后的说法,贾斯帕尔那句似是无心的话语更加令人在意。
如果导致粮食短缺的灾祸真的与他有关,那他的行径可就不是单纯的敛财那么简单了,而他看似不经意的话语绝非是随口而出。
因为她知道的越多,就离危险越近,贾斯帕尔就越有理由对她动手。
他想让她深陷漩涡。
脚步骤然停滞,康斯坦丝的心脏被海岸不远处的某个身影瞬间牵动。
那个身影沉默地倚靠在浅滩的礁石旁,低垂着头颅看不清神色,任凭薄薄的海浪在身下鱼尾的鳞片来回追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康斯坦丝带着加速的心跳匆忙向四周再度张望,身体却早已踏着海浪快步上前。
他不能出现在这儿,至少现在不能!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该现在回来,已经有人盯上……”
她强迫自己用生硬的语气赶走他,然后忽然毫无预兆的——
他的整个身体都朝着她倾倒过来!
“塞西尔?!”
康斯坦丝下意识地搂住他。
当手臂和身体从冲击力中感受到人鱼的全部重量时,康斯坦丝心里一紧。
塞西尔不会这么做,除非他的身体已经在极限里熬到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毫无血色的嘴唇在轻轻颤抖,似乎连最微弱的呼吸都需要在忍耐里艰难地维系。
真实的话语再也隐藏不住,“塞西尔!你怎么了,塞西尔!”
塞西尔没有力气回答。
贯穿整个鱼尾的痛楚攫取了他的全部意识,没有安抚,不曾体验过的折磨让他近乎崩溃。
他想要默念不要臣服来告诫自己,但是一张口却漏出软弱的字句。
“疼……鱼尾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