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手下这个没出息的成不了事,他本想今天直接把人绑过来问话的,现在看是不太可行了。
“嘶——”后脑勺隐隐作痛,惹得他又是一通气急败坏,“查到她是谁了吗?!”
“我打听过了,老大,她叫康斯坦丝·温斯顿,是个种花的。”
“温斯顿……”这个名字在加里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和他心心念念的“珍珠”这个单词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化学反应,然后生出一个新的词来,让他的唇舌蠕动了一下,“……”
“啊?你说啥呀老大……”
“吃的堵不住你的嘴!”加里抓起一块干面包就往吉姆嘴里塞,然后阴森地喃喃自语,“我有办法整她……”
*
“塞西尔殿下……塞西尔殿下……”
塞西尔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然后是重物砸开铁链的声音。
“呃!!”
铁链牵扯到海荆棘,浑身的剧痛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一条女性人鱼正试图用石块砸开困住他的锁链。
“塞弗娜,让我来!”“塞图特!”
又一条男性人鱼拎着一把斧头游了过来,身上还带着酒香,塞西尔意识到是他把守卫醉倒了。
他抡起斧头砍开刑架上的锁链,也干脆利落地砍断了刑架背后错综牵连的海荆棘的根茎。
“——!!”
全身炸开的疼痛让塞西尔头脑一片空白,没忍住一声被逼到极限的闷哼。
他想起来了,两条人鱼熟悉的面容让他一瞬间回到父亲还在的日子,他们那时就是父亲的副手,总是温柔地对他笑。
咬着牙忍过疼痛,塞西尔模糊的视线里,记忆中的笑容逐渐被眼前两条人鱼凝重的神色代替。
塞图特好像听到什么动静,警惕地示意塞弗娜先走,然后几乎是拉扯般地将塞西尔带到一处隐秘的出口,在他的背后有力地一推,让他能够借着力量往海岸游去。
“快逃!塞西尔殿下,快逃!”
他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他们没有时间回忆过去。
塞西尔无法形容心里的苦涩。
他这才发现自己曾经是多么天真。
在岸上受尽折磨的时候他痛恨人类,认为是人类的邪恶贪婪造成了他的一切苦难。
被押进海荆棘牢狱里疼到崩溃的时候他才醒悟,邪恶不分种族。
而弱小的自己无力抵抗,甚至没有识破恶人的陷阱,甚至没有深究父亲的死因,甚至到了现在还要连累他人为他冒险。
他不知道塞图特和塞弗娜能不能躲过追查,他也不敢去想,只有拼命地逃离。
海荆棘被砍断了根茎,枝条却还死死缠在他身上,每次挥动手臂、摆动鱼尾都是钻心的痛,但他只有不管不顾地往前游,逃离背后的深渊。
可他不知道要去哪儿。
岸上也待不下去,海里也待不下去。
他已经,没有栖身之地了……
“呜!!”
失魂落魄的人鱼甚至忘记现下正是退潮,猛然回退的海水让他搁浅在沙滩上,湿润的沙子狠狠剐蹭过他一身的痛处,让他疼得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可是这个海滩并不安全,不远处传来醉酒人类的热闹动静,还有沙滩上难以辨明远近的脚步声。
海水在喘息之间退得更远了,塞西尔强迫自己动起来,但他的手臂颤抖到连支撑起身体都做不到,动作间反噬一般的苦楚却屡屡逼出他压抑的悲鸣。
会有人类发现他吗?会来折磨他吗?会对他的弱点下手吗?如果再来一次,他真的……要受不了了……
恐惧如同黑雾般笼罩,塞西尔咬着牙忍下呜咽。
满身的疼痛依旧在极限处无情地磋磨,再次被人类抓到,等待他的只有更加恐怖的苦楚。
塞西尔清楚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只能不停地用呢喃告诫自己,这种自我暗示在最疼的时候可以给他聊胜于无的帮助。
“我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我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我不会……”
“嘘,是我。”
近处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塞西尔的心脏狠狠揪紧,但是几乎和那声音同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放在他头上。
世界突然安静,连海浪声也听不见了。
“……康斯坦丝……”
塞西尔愣了几秒才颤抖着声音回应。
“嗯,现在岸边人多,一会儿带你走。”
康斯坦丝在他身旁坐下,脱下白大褂盖住塞西尔鱼尾,试图让他们看上去只是两个醉了酒在沙滩上休息的人。
她不知道这条小鱼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要不是告别了汉娜和莫里斯之后来海滩上散步,她真不知道人鱼又要被谁拐走。
夜色里,她隐约能看清塞西尔浑身勒着像锁链一样缠绕的荆棘,脆弱的地方甚至已经被折磨得红肿,于是她小心地伸手,想把那些娇嫩的地方解救出来。
“呃!!别碰、别碰……”可是人鱼根本受不了,他猛然一震,然后又是细细的颤抖,连气声都变了调,“淡水……用淡水浸泡……”
于是康斯坦丝又将手轻轻放在他头上。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沉静,“再忍耐一下。”
好温暖……
塞西尔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苦苦熬了太久,他终于在无边的痛楚里感受到了一点别的什么,只是这一点点,就足够让他在崩溃的边缘安定下来,让他的鼻子和眼睛都开始泛酸。
某种不可遏制的渴望驱使着他,要他驱动自己的手臂、手腕,最后把手指向那个方向伸去。
其实他一丝一毫的动作都牵扯着满身的荆棘,连带着激起一片又一片的疼痛,但是他还是忍耐着慢慢动作,直到手指轻轻拉住了康斯坦丝衬衣的衣角。
指尖传来一点人类的体温,和头上的手一样温暖。
康斯坦丝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这让塞西尔几乎产生了一种想要乞求的冲动。
但是那双手并没有离开他,而是轻轻在他头上揉了揉,然后继续放在那儿,继续暖着他。
远去的海浪声仿佛也变得温柔。
塞西尔知道,现在他可以安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