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瑛的眼神瞬间凌厉。
最后一句话,谢辞微根本没有压低声音。林中不少人皆习武,五感超群,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季明麟皱了皱眉。
“就是字面意思啊。”白迟晨摇着扇子走近,“这位……刺客姑娘,她原本就不是前朝余孽的刺客啊。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百绪闭上眼,一副英勇就死的神情:“无可奉告!”
“要杀要剐随你们——”
“铮——”
林中突兀响起肃杀的琴音,而后几道暗器分别打向离百绪最近的几人。熟悉的琴音让她神情变得激动起来,眼中却不是得救的喜悦,而是——
“不要……”她绝望道,“不要……”
“嘭!”
一枚烟雾弹狠狠砸在地上,谢辞微几人呛咳出声。等再次睁眼时,地上那刺客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
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端坐在对面的状元郎,有一双冷若寒星、清浅又疏离的眸子,即使召见他的是圣皇最宠爱、手握大权的公主,他也没有丝毫惧色。
“殿下。”他执杯举到与视线平齐,不卑不亢道,“草民敬您一杯。”
刚考出来的状元,还是一介白衣。公主召见,他也无法不从,只是态度不冷不热,维持在一个只尊敬不亲近的尺度。
“听说,崔状元还未婚配?”
萧祈晗将茶盖在杯沿处刮了一圈,扫净茶沫,而后送入口中,淡笑而言。
“家中已有未婚妻子,只是未曾上京。”崔玉秀隐隐挺直了脊背,面色紧绷。
“是吗?”萧祈晗没说信或不信,只噙着笑注视眼前这位一鸣惊人的状元郎。
“二十四岁的六首状元,百世一见的人才,本宫也很感兴趣呢。”
“殿下过誉。”崔玉秀八风不动,手中稳稳端着杯盏,嘴里说些漂亮话,却一口茶都不喝。
“你一路考上来,万般艰险,难不成只想当个碌碌无为的混官?”萧祈晗问。
崔玉秀睫毛抖动一下,转瞬恢复了平静。
“陛下让草民去哪,草民便去哪。”
“……啧。”冥顽不灵。
桌上漏刻齿轮转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崔玉秀是个油盐不进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与公主打太极。
见状,萧祈晗也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本宫惜才,手底下缺个笔杆子,替本宫写些东西。你可愿入本宫麾下,为马前卒?”
“先别急着拒绝。”
崔玉秀张口欲言,却被公主打断,“你可知本宫要让你干什么?”
说罢,她也不等人回答,只管继续道:“本宫要重启女官制度,开女子恩科。”
崔玉秀瞳孔微震,只觉嗓音异常干涩:“……这是前朝的弊政,世人皆道大楚因女子而亡国。”
“亡国的是哀帝,哀帝是男子,怎么又怪在女子身上了?”萧祈晗冷笑一声,“不过是怕有人重走明帝路,夺了他们男人的江山罢了。”
“本宫和皇弟,皆是天家子女。他当得,本宫有何不可?”
“——倒是你。”萧祈晗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本宫是该叫你崔公子,还是崔姑娘?”
崔玉秀面色一变。
“……我……”
香雾缭乱,揉碎了梦境。
“殿下。”耳边侍女轻唤,“您午休已经睡了半个时辰了。”
萧祈晗睁开了眼。
她头顶上便是金纹绣祥云的花样纱帐,是承乾帝叫人送来的,华而不实的东西。
那人惯会做些表面功夫,将她幽禁在这里,说是礼佛,哼,礼佛。
萧祈晗面无表情地起身,身旁侍女将床帘挂起,递给她一方浸过水的巾帕。
早春温度不太高,净手也是温水。长公主盯着眼前这铜盆看了半晌,突然将头埋了进去。
“殿下!”
双耳进水,将近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马上就要溺死了一般。
可平日长公主积威甚重,就连这近乎自残的行为,侍女都不敢阻止。
——好在萧祈晗也并不是真的想死。
她猛地将头从水里拔出,像是要把这十多年心中淤积的浊气都吐光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青婵上前奉上干净的锦帕,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净脸上滚落的水珠。
“殿下……”
“咳、咳咳。”萧祈晗笑了笑。
“果然是老了啊……想当年本宫,与、咳,与皇弟玩闹时,能在水中闭气整整一刻钟,他哭着去找母后,以为我溺毙在水塘中了……”她的目光幽远,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她以为自己几乎都快要忘记了。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侍女不敢接话。
“……他以为他赢了?不,他只是没输而已。既然本宫还活着,那他就别想这么安然无恙地过下去!”萧祈晗用力到指甲在掌心都掐出了血,“本宫要用他的命,去祭奠,这一路走来……失去的,所有东西!”
*
“……姐姐!”
那黑衣蒙面的女子将百绪扔在地上,狠狠摔上了门。
“……姐、姐姐。”
百绪往后缩了缩。
“你还把我当你姐姐?”蒙面女子一把扯下头巾,赫然露出与百绪四五分相似的面容,只是更加柔美带了些媚意。
此时她柳眉倒竖,美人瞠怒,也别有一番风情。
百绪坐在地板上,蜷起身子抱着腿一言不发。
“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偷了管事的令牌自作主张策划一场刺杀,还被抓住差点杀死了!”玉遥满脸怒容,说话很不客气,“你如今早已不是两三岁的稚童!是非对错难道还辨不明白吗!”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阿姐跟着那不男不女的妖怪干些杀头的营生便是对的吗!”百绪抬头,眼中饱含泪水,“你可知我每每提心吊胆,只怕哪一天在张贴的告示上看到你要被腰斩的消息!”
“你——!”
“我、我还以为,”她吸了吸鼻子,“只要我死掉了,阿姐就会幡然醒悟,不再跟着那怪胎做事,就、就可以保全性命,隐名埋姓一世也好过……”
“啪!”
百绪的头偏了偏。
这一巴掌,玉遥并未太用力。只是她蓦地一巴掌打下去,别说百绪了,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
“……殿下,是明帝唯一仅存的子嗣。”玉遥嗓子发紧,“下一次……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什么明帝?什么狗屁明帝!”百绪红肿的双眼怒火喷发,“我管她什么明帝暗帝!我就只有阿姐这么一个亲人了,娘走之前说过,我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相互扶持一辈子!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亲姐姐一脚踏入火坑里吗!”
玉遥突然丧失了全身的力气。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满脸失望地摇头,“就像一个得不到想要的,只会哭闹的孩童。”
“是我错了。”
“我不该与你相认,带你回红昭坊。”
“不该……告诉你这些事情。”
“阿绪。”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殿下,我早就在这种烟花之地被吞得尸骨无存。是殿下接过了花楼的生意,让我们这些人有了些喘息的余地。”
“今天你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玉遥转身,她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百绪耳中阵阵嗡鸣,只能隐约听见她好像说了些什么。
“等船下一次靠岸,你……你便离开吧。”
说罢,玉遥也不管百绪什么反应,推开门走了出去。
“咔哒”,房门落了锁。
百绪的脑袋“轰”地一声,只觉天旋地转。
……阿姐、阿姐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