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谢家。”
太子嗤笑一声。
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半分不拖泥带水。
即使是这般简陋潦草的环境,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支起一条腿半靠于床头,也是一派浑然天成的皇家贵气。
对于谢辞微的话,他没说信或不信,只是低垂着眼,看向再次跪在地上的人。
谢辞微知道,太子不信她的话。
“殿下无非是怕民女身份有异,包藏祸心。”她道,“可民女真真切切身负血海深仇,当年父亲的事顾家多有参与,民女早与殿下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谢辞微再次拜下。
这一次,她的头狠狠磕在了地上,“嘭”地一声。
“——只求殿下为谢家翻案!”
“……哦?”
太子的嗓音,从压抑低沉慢慢变得上扬了一些,似是终于对她口中所言感兴趣了。
“可孤凭什么帮你?”萧廷瞻挑眉,“虽说是救命之恩,但若是没人知道,还算什么恩呢?”
这句话是警告,谢辞微与他心知肚明。
太子此时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不如说,身为一国太子,萧廷瞻又怎可能真的身边无人、流落小山村。
不过是顺水推舟、引蛇出洞罢了。
萧廷瞻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跪在眼前的谢辞微:“给孤一个理由。”
“民女……退路不多,仇家不少。林家、顾家都要我死。”谢辞微缓缓开口,“民女会武,会算账,识字,骑射不错,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
“只要殿下愿意,民女可以成为殿下手中最锋利的刀。”
门外响起阿婆的咳嗽声,秋日风凉,谢辞微一瞬间生出想提醒阿婆先进屋的冲动,最后被她死死压住了。
她那微妙变动的神情,萧廷瞻都看在了眼里。太子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在被子上动了几下,心中有了成算。
“……有趣。”他笑道,“那就让孤看看,你这把刀,能不能刺穿萧廷穆的心脏。”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民女必不负殿下所望。”谢辞微深吸一口气抬头,“民女只想亲眼瞧见大仇得报。”
她满脸庄肃,眸光深深与太子对视:“——以藉父母在天之灵。”
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这样一个家破人亡、背负血海深仇而活的女子,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攀龙附凤的妄念,只有灼灼燎原的复仇之火。
“好啊。”太子轻笑一声,“你便跟着孤,孤给你个留在东宫的机会。”
“不过,能走多远,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谢辞微口中的话语,萧廷瞻只信了三分。剩下七分,要等所谓扬州巡抚之女的信息呈在他的桌案上后,再斟酌决定。
而现在,无论这人可不可信,留在眼皮子底下总归更方便些。若是察觉出什么,之后除掉便是了。
“孤讨厌满口谎言的人。”他道,“你最好别这么做。”
谢辞微低头称是。
萧廷瞻似是满意地笑笑:“抬头。”
谢辞微缓缓抬头。这是她继刚刚情绪激动后,第二次与太子对视。
太子的眼中没有多少笑容,如传闻一般阴翳凉薄。眯着眼打量人的神情,就像是一条隐于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殿下——”
这次抬眼,谢辞微才发现两人现在挨得有多近。太子本就靠在床头,她跪在床边,一人低头,一人抬头,呼吸之间只隔数指。
更别说,太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弯下了腰。
“孤当年,有一门婚事。”萧廷瞻突然话锋一转,“说是要娶谢家的女儿。”
“——宁国公谢家。”
谢辞微脸色不变。
“可惜谢家死光了。说起来,他们和临安的谢家,好像出自同宗吧?”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往往枝繁叶茂,主家和分支遍布各地。临安谢家是望族,前朝时就盘踞在江南一带,经年不衰。
太祖和太宗时国家动荡,百废待兴,腾不出手去收拾这些人。直到承乾帝的时候,才有了跟世家叫板的底气。
临安谢家运气不好,分出去的宁国公一家素与家族不和,后战死沙场,主家出来的扬州巡抚又被斩首,剩下的人不成气候,只能留在族地苟延残喘。
太子虽说帮谢辞微翻案,却不包括要帮扶临安谢家。
不如说,他之所以同意,就是因为谢辞微提起临安谢家时的态度——她说自己是扬州巡抚家的,而不是临安谢家。
萧廷瞻伸出一只手,捏着谢辞微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了抬。
这是一个十足掌控的姿势,谢辞微的脖子梗着有些难受,但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咬牙维持着这个姿势,任凭太子打量。
距离又近了一些,谢辞微的眼神很好,她能看到太子眼底无意识带出来的轻蔑与漠然,目空一切。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很多,往往高高在上的人都是这样,令人生厌。但也正是高高在上的人,才不会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好用就行。
呼吸交缠复又离去,萧廷瞻靠回了床头,似笑非笑道:“你口口声声自称民女,可看起来并不怕孤,也没有多少敬意。”
“喵——”
门口传来等等凄厉的叫声,然后便是它挠门的动静,阿婆将它抱到膝上哄,轻声细语地打破了一室凝滞。
“……殿下说笑了。”谢辞微缓缓低下头,“太子威重,谁敢不敬殿下。”
“嘘——”
谢辞微噤声。
萧廷瞻将食指放在嘴唇前:“孤喜欢聪明人,有些话,孤不喜欢说第二遍。”
看着谢辞微埋着头不说话,他又笑笑:“当然,只要你够好用,有些事情孤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是,殿下。”谢辞微闭了闭眼,压抑住翻涌而出的心绪。再次抬起头,不卑不亢地与太子对视。
“民女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