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陆石不由抬眼望向前方正赶牛车的背影,心中浮起一抹怅然。
若是来日父子二人的家眷找来认亲,或是萧漓自己想起来要回家……
虽有不舍,但他做不出阻拦之事。
况且萧漓待他这般好,且不说那没有影子的事,当下把日子过好,这就够了。
*
一刻钟后,三人进了村。
大雪初停,家家户户大门敞开扫着积雪,许多人拿着盆纷纷往一个方向而去。
“老二婶子家杀年猪哩,去买个几斤回来腌腊肉吃。”
归还牛车时,杜婶喜笑颜开地对他们说,迈着小碎步就跑了,生恐赶不上好肉。
陆石冲她的背影张望了好几眼。
“想买?”萧漓笑问。
陆石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即急忙解释:“家里没什么肉了,杀年猪时肉价便宜,而且过年——”
萧漓捂了他的嘴,笑眼盈盈:“不必同我解释,想买就去买。”
他掌心温凉,抵在唇上的触感柔软,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陆石一下子宕机,胡乱点了点头,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腕往屠户家去。
屠户家一口气杀了五头大肥猪,一排摆在门板上剔骨分肉。
陆石担心小宝害怕,便单手抱他在怀里,另一只手被萧漓牵着,硬是挤到了最前面。
刚分割好的猪肉摆在案板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陆石第一眼却是去瞧旁边桶里没人要的猪下水。
萧漓将他的视线挡了回来。
“看看喜欢吃的。”
猪下水虽便宜,却难洗得很,这数九寒天的,他可不愿陆石为了省几个钱遭那个罪。
村里人都是三五斤地买,也有那富裕些的买个一二十斤,屠户一一切割好用草绳串了递过去,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陆石站着瞧了半天都没吭声。
心知他是舍不得花钱,萧漓索性往案板上一指:“就拿这半扇吧。”
话音一出,围着的乡亲一片哗然。
那可是整整半扇猪,得不老少银子呢!
陆石也被他惊了,连忙拽萧漓的手:“太多了。”
“不多。我们不是还要做腊肉么,买下这些能吃到明年去。”萧漓捏了捏他的手,笑着说道。
指节被捏来揉去的感觉很奇怪,陆石僵着不动了,任凭萧漓又多要了一个猪头,一副排骨和一对猪蹄,直到又被捏了一把才回神。
“石哥儿,付钱。”
萧漓稍稍提高了音量,以便周围人都能听见。
陆石从钱袋里拿出几粒碎银子付账,内心还沉浸在肉痛中,殊不知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村里人多用铜板交易,能拿出碎银来的都是买大件,怎知陆石竟轻轻松松拿出来买了半扇猪肉……
何况看那钱袋子鼓鼓囊囊,萧漓那个病秧子竟然舍得给那么多钱他?
一时众人眼神各异,羡慕、好奇、嫉妒……
更有那多事的张口就问:“萧家的这是上哪发财了,给石哥儿的钱袋子都这么鼓哩!”
萧漓一笑,指了指后山。
“萧某运气好,挖到两株野山参卖了个好价钱,夫郎替我管着钱呢。”
在场的人连山参长什么样都不认识,闻言只啧啧称奇,又赞陆石好命,竟平白得了这么多钱。
怎知萧漓立即纠正:“诸位慎言。”
“石哥儿性情纯善,娶他做夫郎是萧某一生之幸,莫说这些银钱,便是全部身家性命萧某也甘愿托付于他,说起来——”
“好命的是我。”
村里人大多含蓄,极少见到这么直白袒护自己夫郎的,闻言又惊呆一片,议论声果然少了许多。
陆石只觉脖颈滚烫,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反被握得更紧。
他只得凑近了对方耳边,低声道:“你不要胡说,在外面不要面子了?”
萧漓低声和他咬耳朵:“面子是靠自己挣出来的,而不是靠欺压夫郎得来的。”
陆石:“……”
约定让屠户分割好后送到家里,萧漓便要拉着陆石离开,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起了争执。
“都便宜卖你了,怎还要顺走一副大肠,手脚忒不干净了!”
“给我点添头怎么了,又不是没在你这买?”
“那是一点吗,你才买了半副……”
人群中,屠户抓着一粗胖女子,将她盆里藏着的一副大肠抢了回来。
钱金莲面色蜡黄,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眼袋,一看就过得不怎么好。
她不敢和屠户硬碰硬,抹着眼泪走了。
有人在一旁叹息:“可怜哟,她家男人和儿子在赌坊欠账被砍了手指,听说没钱治,长了好大的脓疮呢!”
立即有人反驳:“这是自作自受,可怜她你怎么不给点钱?”
那人倏地一下闭了嘴,摇摇头走了。
“人啊,还是要多积德……”
陆石站在雪地里望着钱金莲离开的身影,一时心里只觉空荡荡的,幼时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撼动不了的身影在此刻慢慢瓦解,变成面前这个背影佝偻的老妇人。
没什么好畏惧的。
陆石握了握拳头,心境倏而变得轻松,大跨步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