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皇帝的密旨送到。
“着沐云初为北临特使,携通商文书赴南诏,即日起程。”
文书上盖着皇帝的玉玺,却独独缺了萧霁清的私印。沐云初望着空白处,忽然用朱砂笔补上“清”字,笔迹与那人如出一辙。他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试探他是否还念着南诏的旧情,是否会为萧霁清的死而动摇。
“备马。”他对亲卫说,“去祁连山。”
再次站在祁连山雪谷时,阳光正照在萧霁清陨落的地方。沐云初摸着冰冷的岩石,指尖触到凝固的血迹,忽然想起这人后背的伤口,想起他说“疼吗?忍忍,本宫不会让你死”。此刻的他活着,却比死更难受,因为要带着这人的遗愿,在权谋的深渊里独行。
“阿清,”他将碎玉埋在雪下,“我要去南诏了。这次,换我护着你的愿望,走下去。”
下山时,他路过乌骓马的墓地。踏雪安静地躺在那里,马鞍上还挂着萧霁清的丝绦。沐云初忽然想起那人骑在马上的模样,玄色披风扬起,像极了展翅的云雀。他伸手摸了摸马鬃,轻声说:“替我照顾好他,好吗?”
南诏王帐的铜铃响起时,已是三日后。
沐云澜望着跪在下首的沐云初,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雪鹰短刀上,刀鞘上缠着萧霁清的丝绦,像道刺眼的疤。他忽然想起洱海之畔,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想起萧霁清说“阿初是本宫的人”。
“北临的文书,”他开口,声音像极了洱海的冰,“带来了?”
沐云初呈上文书,却在皇帝玉玺旁,用南诏文写着“清字可代王言”。沐云澜的目光顿在字迹上,忽然冷笑:“你倒是忠心,替北临皇子守灵?”
“兄长明鉴,”沐云初叩首,“这是三皇子的遗愿,也是南诏与北临的约定。”
“约定?”沐云澜猛地起身,酒盏砸在他脚边,“北临杀了我的亲卫,毁了我的盟约,你让我谈约定?”他忽然抽出雪鹰刀,刀刃抵住沐云初咽喉,“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给萧霁清陪葬?”
刀刃的冷意渗进皮肤,沐云初却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若能给清哥陪葬,臣求之不得。”
雪鹰刀“当啷”落地。沐云澜望着弟弟眼中的死志,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小阿初抱着受伤的幼鹰不肯放手,说“它死了,我也不活了”。此刻的沐云初,眼中映着萧霁清的影子,像极了当年的少年,固执得令人心疼。
“罢了,”他叹气,转身走向地图,“通商可以,但北临必须开放玉门关,允许南诏商人自由进出。”
沐云初望着兄长颤抖的指尖,忽然明白,在这乱世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他摸出袖中萧霁清的私印,盖在文书上:“成交。但南诏需保证,永不侵犯乌孙国。”
王帐外,梅林的花苞终于绽放。沐云初望着那抹淡绿,忽然想起萧霁清说“春天来了,梅花开了”。此刻的花开了,却只剩他一人观赏,那人永远留在了冬天。
通商协议签订的当晚,沐云初独自坐在洱海边。
浪花拍打着礁石,像极了萧霁清的心跳声。他摸出银哨,轻轻吹响,声音混着海风,飘向远方。远处的梅林里,似乎有个玄色身影闪过,却在他转头时,消失不见。
“阿清,”他轻声说,“我做到了,我们的约定。”
没有人回答,只有洱海的月,静静地看着他。沐云初忽然想起北临的童谣:“云纹归天,雪鹰落地,世间再无双生翼。”此刻的他,终究是失去了那双护着他的翅膀,只能在这永夜里,独自前行。
霜雪终会融化,可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他知道,萧霁清的名字,将成为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永远鲜活,永远疼痛。而他们的故事,终将在这乱世的洪流中,成为无人问津的注脚,却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永夜无明,情字成冢。他仰起头,任由泪水混着海水滑落,忽然觉得,这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生死相隔,而是活着的人,要带着死者的爱,在这薄情的世界里,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