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雪掩埋萧霁清尸体时,沐云初正对着玉门关的鎏金城门发呆。
掌心的通行符被攥得发皱,“清”字暗纹深深嵌进皮肉,如同刻在他心口的疤。城楼上北临的狼首旗帜猎猎作响,与他腰间雪鹰短刀的纹路遥遥对峙,像极了萧霁清咽气前眼底的决绝与温柔。
“沐大人,”副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殿下的遗体……”
“火化。”沐云初打断他,声音比玉门关的城墙更冷。他望着远处祁连山的方向,雪线之上,云纹与雪鹰的影子仿佛还在交织,“骨灰送回北临,交于皇帝陛下。”
副将欲言又止,最终单膝跪地:“是。”
戌时三刻,使团抵达北临皇宫。
金銮殿的烛火映得皇帝脸色蜡黄,萧霁清的骨灰盒摆在御案中央,鎏金盖上的云纹与他生前剑鞘如出一辙。沐云初望着皇帝指尖摩挲骨灰盒的动作,忽然想起萧霁清曾说“父皇最喜爱云纹,因它象征帝王心术”,此刻的云纹却成了丧子之痛的注脚。
“沐爱卿,”皇帝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三皇子临终前,可曾有遗言?”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沐云初摸出袖中染血的碎玉,绿萼梅纹路间还凝着萧霁清的血,想起这人最后说的“替本宫看遍北临的雪”。他忽然跪下,将碎玉与冰绡毒一并呈上:“回陛下,三皇子说……北临与南诏的通商,需以玉门关为界,永不相侵。”
骨灰盒盖“咔嗒”一声打开,皇帝盯着里面的白灰,忽然冷笑:“好个永不相侵。他倒是至死不忘通商大业。”他忽然甩袖,冰绡毒滚落在地,“这东西,是南诏王给你的吧?”
殿内响起倒抽冷气声。沐云初望着散落的冰绡,想起萧霁清用身体替他挡住风雪的瞬间,想起这人临终前说“你不会用”。他忽然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陛下明鉴,此毒乃臣从南诏王处偷出,为的是……”
“为的是护三皇子周全?”皇帝打断他,指尖捏起碎玉,“朕知道,你与三皇子的情分。”他忽然起身,骨灰盒被打翻,白灰洒在沐云初肩头,“但北临不需要情种,只需要棋子。”
夜风卷着骨灰掠过殿内,沐云初望着空中漂浮的白灰,忽然想起萧霁清的体温。那些曾温暖过他的温度,此刻成了皇帝手中的筹码,成了北临朝堂的谈资。他忽然明白,在这皇权至上的世界里,连死亡都能被利用,何况是区区情分。
“臣明白。”他轻声说,拾起地上的碎玉,“臣会继续完成三皇子的遗愿,促成北临与南诏通商。”
“通商?”皇帝忽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朕要的不是通商,是南诏称臣。沐爱卿,你该知道怎么做。”
走出金銮殿时,月亮被乌云遮住。沐云初攥紧碎玉,指缝间渗出鲜血,却感觉不到疼。他想起萧霁清曾在月下为他系发带,说“月亮代表我的心”,此刻的月亮却成了阴谋的遮羞布,照不亮半点真心。
子时,三皇子府一片死寂。
沐云初站在萧霁清的寝室里,案头的绿萼梅干花还在,却已落满灰尘。他摸出那人常用的狼毫笔,笔尖蘸着朱砂,在通商地图上划出玉门关的界限,却在触及“洱海”二字时,笔尖断裂。
“殿下,该喝药了。”侍女捧着药碗进来,声音里带着哽咽。
碗中浮着玫瑰花瓣,与萧霁清昨夜泡的那杯一模一样。沐云初望着晃动的茶汤,忽然想起这人曾说“玫瑰花瓣要三朵才最好看”,此刻碗里却漂着五朵,多出来的两朵,像极了他们错付的光阴。
“放下吧。”他挥挥手,侍女退下时,他听见压抑的抽泣声。整个府邸都知道,三皇子为救质子而死,质子却带着他的骨灰独自归来。
深夜,沐云初独自坐在庭院里。
梅树上挂着未化的雪,像极了萧霁清披风上的碎钻。他摸出袖中的银哨,放在唇边却不敢吹响——这人曾说“吹哨我就来”,可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踏雪而来,将他裹进披风里说“别怕”。
“阿清,”他终于轻声唤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荡的庭院里回响,“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只有梅枝被风吹得轻响。他忽然想起祁连山的暴风雪,想起萧霁清最后落在他唇畔的指尖,忽然起身冲进寝室,翻出那人的鎏金剑鞘。剑鞘内侧刻着小字:“云纹护雪鹰,生死不相离。”
泪水砸在剑鞘上,晕开细小的花。沐云初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原来这人早就刻下誓言,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萧霁清早已将他刻进生命里。可如今,生死相离,誓言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