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郁惊水没有,她只是像平常一样看向自己,笑得温和:“哲成,你希望我怎么做?”
代哲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时他意识到,郁惊水还在试图反抗。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他温柔的为妻子整理乱掉的鬓发:“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第二个星期,代承业就被他紧急送往了国外,名义是出国读书。
而帮代承业办理出国手续,找寄宿家庭等等,经手这一系列手续的,是代哲成从子公司里找来的一个财务。
这个人姓易,工作能力不错,和郁惊水也没有什么牵连,但后来一段时间,郁惊水却突然和这个人走得很近,就像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一样。
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传言,说郁惊水为了报复他出/轨,也开始找男人在外面鬼混。
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就解决了。
伴随着一场车祸的发生,那个男人死掉了,同时也带着这些流言蜚语,一起埋进了坟墓里。
曾经,代哲成在面对自己妻子时感到了山一样的压力,他年轻时不屑于承认这一点,拼命掩饰自己的恐惧,但此刻,他却像所有战胜了不可翻越的困难从而戴上勋章的男人一样,骄傲的回忆起了这一段,并且对前妻的孩子说道:
“事实上我做得很成功,我给一只猛兽戴上了镣铐,然后一点点训化了她。”
代哲成的笑容可以说是得意:“最终,郁惊水还是完完全全接受了承业母子的存在。”
面对代哲成这般炫耀的语气,终于使代离廷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代哲成却似乎很满意代离廷的反应,整个人都舒展起来,又恢复了往常那居高临下的模样:“离廷,你知道吗,你和你母亲真的很像。”
“像吗?”
“嗯,非常像。”
代哲成永远记得他在酒店接到郁惊水自杀消息的那一刻,是代离廷给他打的电话,十四岁的少年冷静的在电话里告诉他,郁惊水自杀了。
赶回家后,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妻子安静趴伏在餐桌上的尸体。
十四岁的少年平静的站在一旁。
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还没燃烧完毕,郁惊水穿着白裙子趴在桌子上,火光摇曳,脖子上一圈血迹向下流淌,染红了白裙……这景象看起来竟像是一幅祭祀的油画。
这美丽而血腥的景象,以后常常出现在代哲成的梦中。
对于郁惊水的自杀,代离廷表现得十分平静。
甚至过分平静。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当他把陶雅雯母子领回家时,十四岁的少年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那种温和的表象,那种疯狂的内在,和郁惊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代哲成看着代离廷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他,凝视自己已经死了六年的妻子。
虽然代哲成一直说自己驯服了郁惊水,但同样的,郁惊水也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正因如此,在妻子去世后的六年里,他才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
现在,代离廷被警察放出来,代哲成终于又一次问出了那个疑惑。
“离廷,你妈妈临死前,真的没有给你留下任何遗言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嗯。”
无论询问多少次,代离廷的回答永远都是没有,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对此缄口不言。
代离廷审视的回看过来,过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爸爸,其实你一直恐惧着我,对吗?”
“因为你害怕郁惊水,害怕着和郁惊水如此相似的我……所以才在得知陶阿姨想对我动手后不闻不问,又在东窗事发后立刻决定把我送进去当替罪羊,爸爸,你想像驯服郁惊水一样驯服我吗?”
代哲成微微眯起了眼睛:“我从来没有恐惧过惊水,而且她已经死了,为了我死的!”
代离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轻蔑的“哦”了一声。
他显然并不在意代哲成恼羞成怒的反驳,只是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到:“爸爸,你说我和郁惊水很像,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太像。”
“嗯?”
“郁惊水狂热的喜欢你,为了你愿意做任何事情,”说到这里,他歪着脑袋浮现出一丝真诚的疑惑:“但我好像没有继承她理解爱的能力。”
“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在我看来,你实在是一个普通、庸俗、而且毫无魅力的男人。”
因为说得太真情实感,没有嘲讽,反而让这嘲讽的意味更加浓重。
“所以爸爸,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试图干涉我。”
代哲成的嘴巴动了动,代离廷这话意味着什么,他作为与猛兽一般的妻子相伴数十年的人,自然已经很明白了。
所以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代离廷说完就离开了书房,代哲成紧紧盯着大儿子离开的背影,就像盯着一只主动跃出了笼子的野兽。
他明白,从今往后,父亲这个身份大概已经没什么用了,有了感兴趣事物的猛兽,从此以后眼中只会追随唯一的事物,就像曾经的郁惊水一样。
今天代离廷回家,特意来书房见他一面,大概就是为了宣告这件事情。
可以说,这是父子俩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坦诚相见。
但却没有发生任何令人感动或者相互理解的画面,甚至连相互厌恶的指责和唾骂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隐藏在了某种令人不能仔细琢磨的平静氛围下。
代哲成刚刚向儿子炫耀时那种压抑不住的得意已全然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恐慌,就像他多年前面对郁惊水时一样。
*
离开代家别墅时,代离廷又遇见了自己的私生弟弟。
代承业靠在楼梯的栏杆上,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像是在特意等他。
但等走近了,对方又瞥过了眼神,一句话也没说。
代离廷当然知道,代承业刚刚就站在书房门外。
忍受一个中年男人大谈特谈自己年轻时出/轨的光辉事迹,就是为了让代承业听到,这是他忍受代哲成那一堆废话的唯一意义。
他冲代承业笑了笑,两个人没有说话,却又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就这样在楼梯间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