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
江月明摸了摸小白猫的头,道:“你怎的还没睡,知道来这处寻我?”
雪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又伸出前爪扒在江月明肩头,探着脑袋要去亲江月明的侧脸。
“我没事的,雪球。你瞧我这虽是贬官,可难得清闲。裴行之呢向来就是那个倔驴样,他不愿说的事情,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江月明将它从肩头抱了下来,亲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倒是你,今日有未将给你买的小鱼干吃完?”
“喵。”雪球毛茸茸的尾巴尖勾在了她的手腕上。
雪球颇具灵性,还因与江月明长得有些神似,江昭便给它起了个与她乳名相似的名字——“小月儿”。
虽然江月明极力反对江昭这么喊它,对自己和猫一个名儿十分不满,但雪球似乎对这个名字格外受用,比她起的“雪球”还好用,一听便两眼闪着光芒。
想到此处,江月明便将它抱在怀里,试着轻声唤道:
“小月儿?”
“喵——”
“小月儿?”
“喵喵喵——”
……
她每唤一声,雪球便立时喵喵地应上好几声,仰着头瞧她,双眼璀璨好如两颗玲珑宝珠。
一人一猫有呼有应,可江月明唤着唤着,喉头却猛地发紧哽咽,再唤不出来半声。
她蓦地想到,会不会在她不在家的日子里,她爹爹便是这样一声一声地唤着雪球,就像在声声唤她“月儿”一般。
江月明还未记事时,她的娘亲贺兰初就与世长辞。那之后江昭也未再续弦,府中也更无宠姬美妾,独自一人将她带大。
她无端便想,当她出门在外之时,这秦王府里也太过孤寂清冷了些。
清冷孤寂到——
连她的爹爹去世时,她也未在身侧。
这位曾叱咤风云的秦王爷,在生命弥留之际却连个能陪他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那年夏日,她正准备端午休沐,盘算什么时候从京洛回云门州时,南霜衡敲响了阊阖门外的登闻鼓,圣上一纸诏书急如星火,命她带人去青州治水修堤。
待日夜守在离江畔的江月明收到家书,星夜驰骋赶回秦王府,草木繁茂的夏日里,她入目所见只是满天凄然寒怆的白——
白色的幡,白色的衣,飘飘洒洒的白色纸钱从她面前飞舞而过,甚至连这只蜷缩在乌黑漆棺旁的猫咪也是白色的。
明明在她出门去京洛上朝时,江昭还扶她上马,笑着问她等到端午休沐时,回府想吃些什么馅的粽子。
她那时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唔,什么都好。”
“那艾叶粽、红枣粽,还有杨梅粽……一样多来几个。”江昭与她笑道。
“爹爹什么时候也如此赶新,还知有杨梅粽?”
“月儿,你爹我又不是老古板,这些新花样一打听我就省得了。”
……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天,她怎么也想不到,
这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江月明回来时早已错过了端午,她愣愣地跪在沉重漆黑的棺木前,第一次觉得这秦王府里竟是如此空空荡荡,连带着她的心里也好似空出了一大块。
灵柩下葬后,江月明只是抬袖将脸上泪痕抹去,伸手往牌位前的火盆里添了一大把纸钱。
“爹爹,请恕女儿不孝……无法留在这儿戴孝守灵……我得回去了。”
青州水患刚除,但大小官员结党营私之风甚重,功与过还未分明。
重重叩首作拜别,懒顾府中成箱的金银珠玉,翡翠玛瑙,江月明只带了这只往日陪在他身旁的猫咪。
她将雪球紧紧拥在怀里,走出了这个她自小长大的秦王府。
……
*
清晨的阳光混杂着冰雪的清凉气息映进车帘一角,正巧照在江月明的脸上。
江月明揉了揉眼睛,迷蒙间四周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竟在这车中睡了一宿。
车中不知何时添了新炭,扔在地上七零八散的衣物也被人撤了下去,收拾的一干二净。
她刚坐起身,睡在她身侧的雪球便又跳进了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
江月明抱着它,抬手在车窗边扣指轻敲两下。
声音刚落,帘子立刻便被掀开一角,缝隙里挤进半张俏丽的脸儿来。见江月明醒了,这俏脸顿时露出个灿然的笑。
“主子,你终于醒啦,可教春桃好等。若再醒晚些,这厨房备的午膳就要变成晚膳了。”
江月明讶然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刚过午时,主子。”
江月明听罢揉揉脸,有些难以置信,“我……睡了如此久么?”
以往天还未亮,她已然起床打着灯笼上早朝去了。虽然颇是不情不愿,但总归以为自己勉强算是个能早起的小鸟。
不想竟是个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懒猫儿。
自己竟和雪球有得一拼。
春桃瞧着江月明的满脸茫然便笑她,“主子今日又无需上朝议事,咱们晚些梳洗打扮,再去用膳也无事的。”
“说的有理,”江月明笑了一笑,“这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春桃闻言乐道:“我原还担心主子这次被圣上贬了官会忧心难过,不想还是主子心宽,倒是春桃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