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了半晌也未挣开,见她像是抱了个什么宝贝似的,将他的胳膊抱在怀中不撒手,喜的合不拢嘴。
这会儿好了,一醒还反又赖他是别有目的的登徒子。
裴安瞧着藏在被子里的江月明,心道这螃蟹灯送给她,那可真是送对主了。
江月明不记得自己何时摔翻了茶盏,但探了脑袋扒在榻边,低眼瞧着那茶盏碎片,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便忽地来了主意。
他不想做醉仙楼的头牌,她哪次也狠不下心与他来硬的……
她也曾事后派人打探过那年扮演山神异的是何人,可惜一连过去多年,除却那年震天动地的世子殿下,这么些年竟无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而那风水先生也已驾鹤西去,那记录的名册也一并湮入尘埃。
此间灯火摇曳,暖香怡人,或是能比白日里教他放松心理防备,透漏个一两句?
有个只言片语,也好查不是……
于是这三十六计瞬间便在她的眼前走了一遍。
江月明将散落肩头的长发理在耳后,最终选出了一个她觉得眼下最为合适的。
坐在榻旁的裴安见她半晌不语,便长眉一扬,道:“你瞧你自己都知理亏,是不是说不出话来了?”
谁知江月明忽地坐起身来,肩头的锦被顺着她的动作滑至腰间,两片精巧的锁骨隐在薄衣下半隐半现。
她粲然一笑,道:“唔,是我冤枉好人了。若不是行之你有意关心,怎会贸然闯进这马车之中来瞧我?”
她的语气颇为轻柔温和,湿润的眼眸里映着暖黄的烛火,像是两弯皎月在深沉平静的湖面漾开清辉。
“江安隐,你,你……”
裴安几乎立时便将身子不自然地向后退了半分。
江月明难得见他有几分慌乱,只觉新鲜有趣,强压住面上的笑意,决定把这场临时起意编排的美人戏出演到底。
“行之,你躲什么呀,听我把话讲完……”
说着她便想去握裴安的胳膊。
她也是赶鸭子上架,头一次出卖色相,一时间这心里也没个准谱。瞧着裴安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竟还快有些演不下去。
“安隐,你是怎的了,怎的突然……”
江月明自是轻笑:“行之啊,我有事要问你呢,莫躲。”
这次她的手握上了裴安的胳膊。
旖旎烛火揉作胭脂色,染上她的衣襟面庞,愈发显得她温雅白皙。仿佛此刻他若敢与她说一句重话,一句谎言,这梦似的朦胧画卷便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什么事?”裴安别过脸去,嗓音有些哑。
江月明倾了身子,两人离的又近了几分。裴安稍一侧首,竟嗅到了她衣上浅淡的药草香。
每每入了冬日,江月明便少不得泡上几次药浴,而她又惯来喜用花香,清苦药香的尾韵里便掺了几丝暖调,在他的身旁弯来绕去,似是有意无意撩拨着他的心弦。
“行之,你不会不知我要问你什么罢?”
“我……省得。”裴安支吾道。
江月明要问的从来便只是两件事。
一件是他的身份名姓;另一件则是为何六年前的冬夜里,他驾的是秦王府的马车,身后跟着的是秦王侍骑。
这头一件最为关紧,但每次江月明好问歹问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差人去查他的账或是跟踪调查,他甩掉眼线却比谁都快。
这第二件也非她当夜眼花看错。
因那盏在寒夜风雪中飘摇着的风灯,灯纸只是普通的宣纸,也未写身份姓氏,可那在灯火映照下暗光流转的流苏却是朱樱色。
是赤色但却毫不张扬。
御赐秦王印的流苏坠子便是朱樱色,因此这颜色便心口不宣地作了秦王府的常用色。无论是江月明手里的秦王金令,还是底下侍从用的腰牌,清一色的用了朱樱色的流苏作配饰。
颜色,即为身份。
当夜她心中便升起疑问,为什么与秦王府毫无关系的裴安竟能驾着秦王府的马车?
而后来他的解释则是——
“我与令尊说我是你的故友,知你的性子,强行教你结亲会要了你的命。我在秦王府好一番说辞,令尊恰好也放心不下,便教我持了金令去李府看看。若是你受了委屈,便将你接回府去。”
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但江月明却知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
江昭对她颇是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对旁人她这个秦王爹可没那么好说话。只说那李家后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将李家郎君好一顿打,直打到他消气才堪堪停手,府中欺她的奴仆一并打杀。
事情过了不久,李家便因教子无方辱没家风,主动请谪。最令江月明惊奇的则是,江昭明里暗里将在主家在云门州荫补的官员一并裁撤,还扣了不少拨给主家的银钱。
试想她大婚之时,他这么一个外人闯进府中说“结亲会要了她的命”这等晦气话,江昭没将他腿打断扔出府去都是轻饶了他。
可不论她怎么问,江昭也好,裴安也罢,两个人竟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更无人与她讲这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行之,我想听实话。我作为那晚的新嫁娘,我应有权知晓那天的真相。”
裴安低着眉坐在榻旁,垂睫掩住眼中泛起的重重神思,缓缓道:“可是安隐,此事已然过去多年,那天的事到底是如何于今日已不大重要,莫要再细究了。你若无旁的事情,我便先出去了。”
“等等,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