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霞院来了一行大夫,忙绿到深夜,人声才渐渐消匿。
凌晏池半梦半醒,高烧不退。
他不让绮霞院里的女眷进去,最难捱的时候,他身边便是小厮书缘在照料。
姜芾看着书缘臂弯搭着一件血衣出来,吓得唇色发白,倒吸冷气。心中像被何物狠狠一刺,当即便推门欲进。
书缘一脸哭相,抬手阻拦:“少夫人留步,大爷吩咐了谁也不准进的。”
他言辞恳切,令姜芾想到方才她与沉速都要冲进去时房中传来的沉冷呵斥。
她绞缠着手指,终是后退了半步。
夫君清冷倨傲,心有道义,定不愿让旁人看到他这幅狼狈之样。
她是理解的,抓着书缘反复询问夫君的状况。
书缘答上了药,大爷已混沌睡下了,大夫说要静养几日。
绮霞院一整晚灯火通明。
姜芾怕他有吩咐却行动不便,在他的厢房外守了一整夜。她不敢吱声,怕他会赶她走,屏息凝神聆听房中的动静。
若是他喊她,她便会立马进去。
这几日她没睡过一个好觉,眼下熬得鸦青。
凌晏池呆在房中好几日,直到可以起身后才准许人进来。
定国公对自己这个性子倔强的儿子束手无策,陛下那日被气得不轻,他费尽心思,频频入宫替子请罪,加上宫里的凌贵妃求情,才得以暂时消了陛下的怒火。
要让陛下不迁怒凌家,便只有按住自己的儿子,不能再翻这个案子。
凌家如今虽看着煊赫风光,可真正到了这一辈便只有老大一人争气,老二与他那弟弟生的老三都是不中用的东西。老大仕途坦荡,前途无量,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毁了自己。
翻周濛初的案子,必会牵扯沧州郡案。
就当是为了儿子,也为了定国公府的将来,这桩触了陛下逆鳞的案子势必不能翻。
他去了几趟绮霞院,皆是黑着脸出来。
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父子因政见不合,说了两句便执词相争。
定国公别无他法,只能从凌晏池身旁的亲近之人入手,让这些人挨个去劝,只盼能磨软他的耳根子。
凌明珈与凌子翊缩头缩尾,跟两只鹌鹑一样先来了绮霞院触霉头。
结果便是惹得自家大哥怒摔两只茶盏,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你们懂什么,斗鸡走狗?饮酒作乐?还不滚出去!”
二人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跑出来。
“我就说不成吧?父亲也真是的,他自己怎么不来挨骂?”
书缘来劝,被罚了两个月月俸。
二叔来劝,被他搪塞请走了。
沉速倒是聪明些,来替他整理床被,起初一句话也不曾说,直到后面才试探着开口:“大爷,您就听老爷的吧。”
老爷特地与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发了话,她岂敢不从,且想到大爷身上的伤,她心中不忍,也是希望大爷莫要再去管这事的。
凌晏池错愕几瞬,委实是没料到沉速这般沉稳寡言的性子也会来劝他,冷冷扫去一眼:“出去。”
“大爷……”
“出去。”他再次重复。
他们一个个都不懂,一个个却都要来劝他。来劝他蒙眼闭口,助纣为虐,当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沉速不敢再说,低着头走了。
傍晚,暮色四合,冷风戚戚。
凌晏池又发了高热,起身时,见一道纤瘦的身影在窗前转悠。
他认出那是姜芾,却垂首不语,默默看她第一句想说什么。
在他看来,她来这一趟,定也是来劝他的。
他心烦意乱,只等她开口便欲让她走。
可门外那道身影却迟迟不开口,仿若静止。
似是风声骤疾,烛光映上窗纸,他看到她几缕凌乱的乌黑发丝。
“你有何事?”他淡淡开口。
姜芾即刻小心翼翼地应道:“夫君,你还不曾用膳,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了鳝丝面。”
好半晌,房中未有声响。
姜芾紧了紧手中的食盒柄,想着夫君是否伤痛未愈,还不想见人。
可父亲与二弟三弟都进去过,就连沉速下晌也进去过。
她亲眼所见,所以才亲自给他做了鳝丝面,盼着能给他送进去。
他不见她,是否仅仅是因为不想见她。
她嘴角抿成一条线,眼底黯淡失色,“夫君,我把食盒放门口,外头很冷,你伤还未好,就不要出来了,我去唤沉速给你拿进来可好?”
换成沉速,他就会想见了吧。
她退了一万步,只盼他能答应,这样他就有可能会吃她做的这碗面。
她轻轻将食盒搁下,当真欲去唤沉速过来。
还未下阶,便听见房中传来一声:“你进来吧。”
姜芾一阵惊讶,手心瞬然发热,提着食盒开了门。
他的厢房清贵典雅,进门左侧便是一架山水屏风,屏风后是一张书写檀桌。
烛火昏幽,映出屏风后男子端正挺直的身影,他坐在桌前,在看一卷书。
姜芾越过屏风,看清了他的容貌。
男子一袭白衣,面色虽添了几分苍白,但仍不掩俊逸。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模样,都能勾摄她的心神。
他不愿旁人见他受伤的模样,她便很有眼力地不去问他的伤病。
“夫君。”她拘谨喊了一声,将食盒里的一碗面稳稳当当端出来,“你快趁热吃吧。”
鳝丝面冒着滚烫的热气,一道氤氲白雾横隔在二人中间。
凌晏池垂下书卷,望了她一眼,“你若是来说那些话的,便出去吧。”
姜芾诧然仓皇,神色闪烁:“夫君,我不懂,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