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音和纪霖已经注意到陈瑶的行为,但是她们并没有贸然出手阻止她,一句话说出来,在社会上被人听见,被各种媒介,平台,算法去梳理之后,都会变样子。但实际上纪霖和未检的团队,包括公安的李音都一直在关注这个事情,避免走向更为复杂的情况。
另外一边,周正警官经手的案子也有很大的进展,原来模仿小说的小江只是躲起来了,没有去做任何过激的事情,但是一个人跑去另外一个城市也是挺有勇气的。
好在有个战场上回来的抗日老军碰到了饿得惨兮兮的孩子,小江这几天都在听老军人跟他讲过去打仗的事情,一个在新时代出生的孩子在逐渐触碰到历史,他似乎短暂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苦恼比较起来,并不是什么特别痛苦的事情,他抽抽嗒嗒地跟老军人将的时候,老军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给家人带来巨大的困扰,但他依旧认为希望被听见和理解的动机是没错的。老军人也并不评价,只是听着孩子讲的事情,哭了就递给他纸,饿了就做饭给他吃。老军人最初看到在街上可怜兮兮的小江的时候就报警了。虽然报警,警察也来询问了一些事情,但小江又不想回去,问什么也不说,要不然就在这个时间里一直所以给着错误的信息,如此前期信息反而耽误了时间。
……
陈瑶的播客运营的还可以,很多人一直在听,但是看着留言和各种评论,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已经把她的很多想法都给改变了,虽然她心里有了些答案,也做出了一些行为,沉默不做回复,陈瑶认为沉默一段时间之后,风会过去。
早前呼叫APP的账号也已经她删号、停更、断联,不是出于放弃,而是她曾真的想过——“也许我退一步,他们会真正去听。”
听她讲的那个十二岁男孩的故事,听那些匿名女孩说起走廊尽头的老师,听那个梦里反复打开同一扇门的她自己。
可她错了,陈瑶一直没有收到李音的回复,她认为给李音发的东西也没有被看见,没有回复,她就在想或者自己应该知道,她错在太高估了“听见”的难度,也错误的判断了“听见”的可能,这个世界,不是听不见,是他们听见之后,会挑着听,选着信,掐着用。
男人说男人的话,女人说女人的话,年轻人说年轻人的话,中年人也说中年人的话,大家各说各话,在一个人“退”了之后,“她们说的话”成了网络名词,而不是原本存在的,令人痛苦的存在。
各种社交账号打着“她们”标签发布内容:有的发“她们说的话×穿搭”、“她们受够了塑身裤,但我们可以换成高腰裙!” ;有的发“她们说的话×节气日历”:“她们也怕冷,立冬要好好穿衣服。”
甚至有AI生成语录网站,输入“冷。暴。力”“作文”“走廊灯”几个关键词,就能随机生成一段“受害式文学文本”。
陈瑶看着这些页面,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层的羞耻感——不是为自己写的句子羞耻,是为那些被相信的片刻羞耻。
我们不是想赢,我们只是想活着,陈瑶在大家发给她的内容里看到过。
现在她突然明白:不是他们不让你活着,是他们要你“活得不打扰”。
她轻轻地把手覆在桌面,闭着眼,像在问一个无处安放的问题:“如果我不该相信他们会听,那我写下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楼下不远处便利店冰柜的机器声。城市还是那个城市,亮着光的窗口,重复的广告,和她小时候一样。
但她再也不是那个会相信“只要讲出来就会好一点”的人了。
她开始意识到一个真相:这世上最锋利的沉默,不是不回应。是回应你,然后慢慢把你拆了。
她是在一个深夜三点,发出那封自白书的,语气克制,甚至可以说温柔:“大家好,我是那个最初收集这些证词的人。最近看到一些平台在二次传播这些内容时,出现了失真、调侃甚至恶搞。我不是指责大家,但我想知道,这样下去……是不是背离了最初我们留这些话的意义?”
她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质问,只是一个曾经写下那句话的人的提醒,想知道那座被继承的“档案馆”,是不是还记得它曾经的沉重,她以为大家看到这样的信息会理解她的意思,陈瑶依然期待世界为她点燃一束光,但对方的回复比她想象的更快,也更凉。
-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有点过于执着于控制讲述的方式了。
- 表达不是你一个人的权利。你开启了这场讲述,但它不属于你了。
-我们是在延续声音,而不是守护遗迹。
陈瑶盯着那几行字,指尖发凉。
延续的声音,其实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忽然明白,这不是敌意。
这是重构。
她写下的句子,被搬运、注释、剪辑、编排,被打上 “她们文学” 的标签、被归类、被算法推荐,然后归入大众——不再是她的了。
而她想保留那份初始重量的试图,现在被称为“控制”“干涉”“无病呻吟。”
她合上手机,脑子里回荡着那句话:“它不属于你了。”
但陈瑶也意识到——哪怕她不再写,哪怕她已经交出笔和话筒,她也无法从这场讲述中真正退出。
她曾经写下“我说了”;别人接过来改成“她说了”;现在,他们告诉她:“我们说了”。
陈瑶以为自己写下的是见证;他们剪出来的是语录;平台定义它是IP;大众用它当谈资。
而她自己,只剩一个身份:过时的发起人,她重启了电脑,点开那个名叫“她们说的话”的本地文件夹。
里面是最早保存的137封证词。
还有她为其中几十份写下的注解,边角还贴着当时打算做播客时列的提纲,她一个一个选中,右键,指针悬停在“删除”上,但是真的删除吗?她其实犹豫了。
不是舍不得,是一种极度羞耻的疲惫。
她感觉这些话不再属于她,她也不再配保管它们,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曾经写下这些东西的举动,像某种情绪胁迫,仿佛在拿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绑架所有不愿面对黑暗的人。
她猛地关闭窗口,拉开抽屉,翻出那本写了快两年的日记本。
没有日期,没有亲爱的日记。
第一页就是一行字:“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说不出口了,请你提醒我,我不是疯了,是这个世界太会装聋。”
她盯着那一页,手一页页翻过去,每一页都是“她曾讲过的她们”的缩影,每一页都像一块不太稳的砖,把她垒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还处在青年时期的孩子总是一腔热血的,但似乎现在看来,这样也并不是这个时代需要的。陈瑶把那本日记丢进垃圾桶,又拿出来,又丢进去,手颤着,又捡了回来,最后她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红,那种情绪,不是哭,也不是崩溃,而是一种说了太久没人真的听,却还不敢完全闭嘴的本能抗拒,最后还带了点未知的委屈。
她又重新打开电脑,点进一个空白文档,标题栏她没写,正文她敲下这样一句话:“你说我不属于这里,那我到底属于哪里?”
陈瑶盯着那句话,想删掉,却舍不得删。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她在问别人。那是她在问自己。
那天下午,天很冷,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导航。
只是想走一会,让脚下的实感盖过脑子里翻涌的句子。
她进了一家街角书店。
暖气不太足,书架上灰尘清晰可见,靠窗的桌子上堆着些过季促销的教辅书和作文选,她随手翻起一本《中学生作文精选》。
第一页印着教育局推荐徽标,目录旁是一段熟悉的主编寄语:“写作文是培养思辨和表达的最好方式。”
她翻得很快,像寻找也像逃避。
直到翻到第67页——一篇标题为《灯下的我》的学生作文,文笔整洁,立意正气,情绪被剪裁得刚刚好。
中间有一句话格外醒目:“那天我害怕走进那间办公室,因为我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再问‘你怎么又来了?’ ”
她愣住了,这句话太熟了。
陈瑶记得,是她证词里的原句,那个女生写道:“我不是怕老师,是怕他问‘你怎么又来了’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继续往下翻,什么也没写。版面干净如常,没署名,也没有参考出处,她小心把那一页合上,书页间却飘出一张小纸条,她下意识接住,摊开,是一张用中性笔手写的便签,纸张微皱,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把我说过的,藏在你还没说的地方。”
她愣了几秒,喉咙里像卡着一颗鹅卵石,那是煽情吗?那是实感,是她熟悉的那种语调—— 不是请人相信,不是喊人声援,只是一个“我也在”的低语。
她小心地将纸条叠好,夹回书页,放回原位,走出书店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书架。那里堆着一整排印刷体作文集。它们在等着被翻开,也在等着被人悄悄夹进去一句话——那种老师不允许出现在正文里的句子。那晚,她没打开电脑,她只是重新翻出那本日记本,把被揉皱又摊平的扉页压好,没有新标题,也没有章节编号,她只在空白页上,用钢笔写下一行字:“也许我不该相信,他们会真的听。”
她写完这句,停顿了很久,不是没话说,而是她终于明白:这句话本身,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听见。
陈瑶知道,自己写下它,不是为了劝服、控诉、或者博得什么理解,她只是想写出来,把这句心里的话安顿在她能掌握的纸上,就像她小时候生病时,会偷偷把吃不下的药藏在抽屉角落,她知道这样没用,但她也知道——说不出来的东西,藏着比吞下去更好。
她低头继续写:“可那天我在书店翻到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又觉得,也许不是所有人都要听。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听,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只是偷偷听过,就够了。”
她把笔收好,手指轻轻拂过那一页纸,窗外风还在吹,楼道的灯一闪一闪,像个犹豫的路标,她没有再开口念出来,她只是把日记本合上,放在枕边。睡前,她关掉房间的灯,黑暗里没有声音,但她知道—— 那本日记的纸页下面,有一些字,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它们没被看见,也没人鼓掌,但它们确实被写下了,就像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听过她说的那句话。
……
陈瑶的情绪,李音明白,所以她和纪霖邀请了许多人来参加一场讨论会,会议室不大,气压却意外低。
窗帘拉着,只开了一盏黄光老式吊灯,像是点在众人之间的一根警示蜡烛,闪着不甚稳定的光。
一张会议桌围坐着几个人,分别来自未成年人检察部门、辖区派出所、校方,以及教育局派驻的对此次事件的观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