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在播客上更新的内容叫做:“听见她们”,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对内容进行录制和发布,
宋巧燕不是不知道,但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行为,找一个说话的地方,可能也是好的疏解情绪方式。
但事情都会如人想得一般发展吗?
……
在第23期发布那天,播放量破了三十万。
平台推荐位、短视频搬运、公众号图文复刻,各种版本像水草一样铺满网络。
音频里那句:“我不敢举手,因为我怕老师会问‘你怎么又有事’。”
被剪进了某个校园vlog,用作“共情金句”,背景音乐温柔,字幕用卡通字体配色,底下评论一片“真的好戳”、“小作文女孩太懂我了”、“每一句都像我上学时的日记”。
点赞很多,保存也很多,没人提起这些内容是谁写的,也没人提起,那些文字原本出现在什么样的文档里,带着什么样的重量,它们现在是素材了 ——能被剪辑、能被传播、能被洗成情绪流量、放进语录合集、用在品牌联合文案上的“素材”。
陈瑶是谁?没人记着了。
还有一个化妆博主,把其中一段证词念了一半,然后转场介绍自己的新品眼影盘:“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事,但今天我想教你们怎么用颜色来表达安静的愤怒。” 转场自然,文案顺滑。那条视频下方最高赞的评论写着:“她们太会了,简直是悲伤文学的宇宙中心。”
而那段证词的原文,陈瑶记得很清楚:“我不敢讲,不是因为我软弱。是因为我讲过一次,他们说我矫情。”
现在那句话成了语录图,被配上了奶白色背景和一句轻飘飘的结尾:“所以我们要学会温柔待自己,XX品牌的眼影盘帮你表达安静的愤怒。”
陈瑶盯着那张图,忽然冷得打了个寒颤,她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句子不再是挣扎的证据,而是可供他人剪裁的装饰品,而她曾经保存下来的“她们说的话”——现在看上去,好像全世界都在听。
可她知道,那不是听,那是消费,陈瑶本来只是想查一下“她们说的话”的更新频率,在平台上搜了一下关键词,搜索栏刚打出前三个字,联想词就跳出来:
“她们说的话 表情包”
“她们说的话 笑死我了”
“她们说的话 语录图(幽默版)”
陈瑶手指一顿,点进去,第一个视频点播量过百万,标题是:“那些把自己当小作文女主的人,真的太会编了哈哈哈!”
画面是一个男生配音,装作小女孩声音念词:“我说了,可是老师没听,我不说了,老师说我太安静。”
接着他自己接了一句:“你老师到底是个猫还是个AI?”
评论区满是“哈哈哈哈”、“小作文文学真的疯了”、“这不是讲述,这叫剧本杀”。
另一个账号更直接,把那句“我害怕爸爸回家,因为他一进门就会看我穿什么”剪下来,配上弹幕写:“她爸是时尚评论员?”
视频下面是几千条点赞,“文学感爆棚”“我也来试试编段子”,陈瑶手指一点点滑着,屏幕亮度在夜里刺得眼睛发疼,她从来没想过,原来真正的“删帖”不是删除页面。
是删掉那段话曾经被人相信的时刻,是把一行文字从求救变成句柄,从信号变成段子,她忽然有点恶心,她想退出那个页面,却又像被某种沉默的残忍按住手,她必须看下去。她得知道,这些话最后变成了什么。
陈瑶越往下翻,就越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冰冷的现实——不是没人听见她们说的话,是听见了的人,把那话当成了可以玩一会的东西,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开那封信的信口,不是要毁灭你,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流血。这就是完全控制不住的发展趋向,也是没有社会责任的一种明显的反馈。
那天深夜,陈瑶点进了一个语音聊天室,标签写着:“写作边界与叙述正义”。陈瑶没用真名,也没发言,只是戴着耳机静静听,聊天室里有四十几个人,麦克风开放,轮流说话。
主持人声音温柔,开场引导道:“我们今天不是批评谁,而是想探讨一下:当个人创伤变成公共文本,它是不是也要接受公共审视?”
第一个发言人说:“我看了那个叫‘听见她们’的项目,其实挺感动的。但也觉得……现在这些匿名讲述越来越像某种道德展览。谁说得苦,谁的情绪抓人,谁就能被当成代表。可那到底还是不是‘真话’?”
第二个人接过话头:“我有点怕。感觉现在你但凡说一句质疑,就会被贴上冷漠的标签。可是,这些‘她们说的话’真的都是真的吗?”
第三个人开始笑着补充:“前几天我看见一条写‘我爸掀开被子骂我穿校服不端庄’,我就想笑。这不是文学了,这都成段子了。”
他们不是愤怒。不是否定,也不是咒骂。他们在用一种“理解而不认同”的姿态,将这些声音温柔而礼貌地剖开。每一句分析都语气克制,每一个疑问都用“我不是说她们撒谎,但……”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