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坐在窗边,听着这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突然发现比起被指责“你撒谎”。
“你说得不够真,不够完整,不够可验证。”似乎更可怕。
这不是批评,这是一种高明的冷漠,比删除还残忍的,是保留你每一个字,却把你的伤口当成材料评估它的“有效性”。
“你不是骗人,但你不是有用的。”
他们这样说,陈瑶听完最后一段话,摘下耳机,关掉手机,屋子里一下变得很安静。
就像当年那个空空的教室里,她站起来回答问题,老师没听清,却说了句:“你坐下吧,我们先听听别人的。”
陈瑶坐下了,现在她又一次坐下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没人听她,而是因为太多人听到了,却没人想相信,她坐在小屋的书桌前,窗帘没拉,城市的灯光透过玻璃,落在她的键盘上。
屋子里很安静,电脑没开,桌上只摆着一本本子,一支蓝色中性笔,那是陈瑶还没写完的草稿本。
里面有些句子,是她看到那些证词后整理的注解;有一些,是她自己的梦境和回忆;还有几页,是她想写给别人的信,开头写着“你说那天的灯光像水,我一直记得”。
陈瑶曾经以为,这些文字有一天会被用上,在法庭上、在讲座中、在一场媒体访谈里,或者在一个哪怕只有五个人听的深夜电台里,她想象过它们出现在纸张上,有人低声念,或小心保存,可现在,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写了,不是因为她不痛了,而是因为她不知道——她再说下去,会不会只是在为别人提供更多好剪的段子、可分析的句子、能消遣的文学片段。
她想起那个语音空间里的人说:“这些声音当然重要,但它们不能绑架我们所有人的情绪吧?”
情绪,绑架?
什么时候,说实话也能成为一种“勒索”?
陈瑶低头翻开笔记本,手指滑过一行行笔迹,忽然停在一页。
那一页上写着:
“我不是想要你哭。
我只是想知道,当我写下那句话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你也许也说不出来。”
陈瑶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脑子里没有句式,也没有语言组织,陈瑶想要知道:她真的讲过的话,最后留下了什么?是风,是背景音,是播客片段,是表情包里的模糊剪影?还是哪怕有一个人,会把那句话读完,然后沉默一会,不点赞,不评论,只是——记住了?她把笔记本合上,没写,也没撕掉。她只是坐在那里,仿佛重新站在讲台前的那个女孩,手里拿着答题卡,不知道要不要举手回答问题。陈瑶不想再成为故事。但她也不想看着故事被写成别的样子。
夜深了,陈瑶终于还是打开了电脑,屏幕亮起的一刻,光落在她脸上,像一个冷静的询问。
她没有点开任何社交软件,没有查平台流量,也没有回邮箱。
她只是打开了一个文档——那个被命名为“未公开/不确定”的草稿夹。
文档名叫:《她们会被相信吗_final未定稿》。
上次修改时间是三个星期前,正好是她“被消失”的那一天,她翻到最后一页,停在一行半写完的句子前:“我一直想问——如果我不再写了,”
光标在那一行后头闪烁,一下,一下,她盯着它看了很久,才慢慢把后半句敲了出来:
“他们就真的安心了吗?”她按下回车键,换行,又敲下下一句:“我不是想扰乱什么。我只是觉得,太多时候,是你们把‘不舒服’当成‘不应该出现’。但是似乎我的痛苦,别人的痛苦也会被别人当作负担,可是这样对吗?“
她没有发布,没有备份,她只是关掉了Wi-Fi,让文档只存在她的本地桌面。
一份没有转发按钮、没有链接、没有打开记录的文档,像一块她自己埋下的小石头,不是碑,也不是警告。
只是让她记住,她曾经真的写过这些,她把笔记本合上,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有风,带着城市未眠的声音,有路灯,有亮着电视的窗口,有猫跳过屋檐的身影,世界没有因为她写下这句话而改变分毫,可她知道,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份话,是没被删的。
是她说的,是她自己留着的,她轻声念了一句,不是对谁说的:“如果讲出来不能改变一切,那我至少不能装作从没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