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半夜里就开始收拾,第二天昂首挺胸跟在母亲身边,一会拉她看地上的痕迹,一会叫她看树上的叶子,不是说这里有松鼠的小粮仓啦,就是说那样代表南方在正前啦——
一言以蔽之,他几乎是把父亲教的东西都用上了,在母亲跟前卖弄得那叫一个用力,每一种都能巴拉巴拉说出好一堆出来。
“嗯~嗯~”对于某些很轻微隐秘的东西,说实话,丁桃儿听不很懂,甚至看不出和他处有什么不同。
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听得兴致勃勃,再见缝插针聊些自己知道的东西。
“那种蘑菇摸了会手痒,是有毒的,你可千万不要吃哦?”她可能不了解松鼠的粮仓,但对自家要入口的东西是如数家珍。
怎样的是草,怎样的是菜,怎样采集果子不会伤到自己,怎样躲开隐藏在林子里的沼泽,丁桃儿说起来也是兴致勃勃,叫李溪夏洗耳恭听了好久,更盼着第二天跟母亲一起出来了。
“……危险……别去。”是夜,劳累了一天的李溪夏沾枕头就睡着了。
正常来说他本该一觉到天亮,却不知怎的渴醒了。
他一摸床头,意外发现是空的,也就到院子里来打水,不巧发现书房里亮着灯,夫妻俩影子晃动,母亲的声音几乎急得像是争执。
李溪夏屏住呼吸,听见仿佛母亲要拦着父亲去做什么事,而父亲坚决不同意。
“不一样。”李自谦听起来比几个月前更疲惫,若是李溪夏凑近去看,还能发现他已经生了白发,乍一看还真要变成“臭老头”了。
到底……怎么了?李溪夏难忍心绪,压低脚步凑了过去。
正赶上两人说话压低声音,他也就没有听清。
不过还没等他到窗下去,丁桃儿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几乎吓得他心头一颤。
“……别一个人硬撑!我们去求助大哥好不好?我去找三妹好不好?”她可以自己去,去不了也能飞鸽传书,或者托人去,总而言之,她不允许李自谦一个人去!
“你知道什么!”但接着,李自谦也发了大火。他的样子有些陌生,像是压抑了无数复杂的情绪,甚至掺杂着一丝恐惧。
不过他终究是沉稳惯了的性子,自己后退两步一个深呼吸就压下了情绪,低声和夫人说了起来。
李溪夏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母亲啜泣了起来,第二天拿妆一遮掩,几乎瞧不出来,只有眼角是微微肿起的。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几乎黏在丁桃儿身后。
后者笑容勉强,叫他不忍逼问,话到嘴边还是说自己去那边看看。
他本是随便看看,不料还真的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遂不自觉跟了过去,最后发现了某种可怖异常的东西。
那东西追了他们很久,直到李溪夏错步坠落,坠落,直到坠落进那无间地狱里去。
“扑通。”“再见了。”落水声几乎与道别同时响起。
李溪夏睁开眼睛,眼前又仿佛浮现出道别时候的样子。
那时几人目送余枕流红衣白马,林旁回头,用力摇摇右手,衣摆仿佛鱼尾散垂在马腹。
他看着他,看了许久,看到目不转睛,看到头不移视,仿佛这样就再也不用跟亲密的家人道别,再也不用离开这空荡荡的虎皮寨——但终归只是徒劳。
“夏夏。”他不能无视身后接连传来的喊声,终是转头。含章抱着含意,挤出一个笑容,向他道别。
他们约定以后再见面时要名扬天下,要成为人中龙凤、一方豪杰,却不知那恋恋不舍的一眼竟是永别。
“为什么……为什么啊。”出声已是哽咽,郝应台的血飞溅在李溪夏的脸上。
诚然,这位郝本加的侄子为人与其他三更者不太相同,且对李溪夏很好,几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但在他死亡的这个片刻,李溪夏的心神却不自觉被另一件事所刺痛。
“为什么……”他看着来人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几乎压抑不住多年来的委屈。
在这个瞬间,他想起来了,他很多事都想起来了,那些父母担忧的事情,说过的话,那些他认识本永远不该忘记的人,包括面前那个面无表情的那个谁。
“大伯,既然你在的话……”既然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他根本是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来找过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