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纵下车以后没有东张西望,尽管他对此地并不熟悉,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先去了大学。当然不是他的学校,他早就没有书可以读了。
现在在放暑假,学校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图书馆有人群出没。那些多是备考的。程纵不懂,大学确实很大,好几个校门,司机问他在哪个校门下的时候,他随便说了个东门。把他当学生吗?程纵胡思乱想,从东门进去以后,学校里居然还有湖,一潭死水,在炎炎夏日像池塘一样静止不动。
程纵知道他见不到许野汶了,他跟司徒灵打听了很久,去年司徒灵告诉他许野汶在读这所学校。程纵那时候还在期盼着许野汶过年会不会回老家,高考结束以后,许野汶像候鸟一样飞走,再也没有回过小镇。程纵鼓足勇气,做了很久的思想建设,说服他妈和他爸,只身一人来到这里。
许野汶也许在打工。暑假宿舍都关门了,程纵误打误撞路过一排排宿舍楼,楼前的绳子空荡荡的,烈日赋予铁丝绳温度,如果学生在校,楼前一定挂着数不清的棉被和床单。程纵背上的包很重,他颠了颠,沿着红色的橡胶跑道一路走下去。
学校很冷清,程纵也很饿,他找了一家面馆,叫了一碗手擀面,吃完饭跟老板娘打听哪里住宿便宜。老板娘问他长租短租,程纵说长租,老板娘就给他指了一条路,说你沿着过道往北拐吧,那里很多学生住宿的,便宜。
程纵胆子大得很,他想怎么大城市的街那么窄,比他们镇上的巷子还要窄,只能过一辆面包车。他拐进那些羊肠小道,在闪烁的灯箱下找到一家住宿的。房东是位大爷,领他到一楼的房间去。一楼光线差,有股霉味儿,卫生倒还过得去。只是比起程纵在家住的屋子差远了。程纵问还有房吗?房东说顶楼还有一间,不过没有吊扇,要你自己买风扇,很热,你要住吗?程纵说看看。
顶楼光线好多了,暴烈的太阳把它烘成暖房,一进去,就有股热浪扑面而来。阳光里有股碱味儿。程纵的身子流过一个孩子以后就没那么爱出汗了。虚的。他说就这里吧。房东一个月收他一百五,压一付三。程纵爽快的付了钱,签了合同。房东从一串钥匙里面给他拨了两个钥匙下来,说有一个是备用的。程纵说好。
他疲累的瘫在硬板床上,炙热的空气令他皮肤变得很黏,像一条鱼。明天再整理吧。程纵翻了个身,困顿睡去,再醒来时,凉席上洇出一个人形。这里实在是太热了,他迫不及待的出去买风扇,顺便吃宵夜。
房东告诉他哪里有夜市,程纵走在陌生的地方,难免彷徨,可是他不怕。许野汶跟他呼吸的是同一片空气,想到许野汶,他就有了勇气。
他吃了一碗凉皮,觉得麻酱的味道好浓郁,一点也不酸。他还会再来吃的。程纵买了一台落地扇回去,插在床头的插销位置。狭小的房间里,风扇鼓起他的背心。他好瘦。纤薄的身形好像是少年人的特权,一旦没了过渡,青年时期仍以这幅身躯来对抗世界,难免势单力薄。再加他的边缘使他无处游走,便只能在许野汶吝啬的感情里求得一席之地。
程纵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始终没有发须,除了头发茂密,其他诸如汗毛的毛发都格外稀疏。他也没有再长过个子,身高定格在了一米七七。他看上去很文静,老实,不够出众,平平无奇。
许野汶会认他吗?程纵躺在硬邦邦的床上,风扇朝着他吹,他想着许野汶,手找到那道缝,热出的汗让他像脱水的鱼那样拧着。老公。程纵发狠的搓,他以前不这么叫许野汶,尤其是他们失去那个孩子以后,他几乎没有再叫过许野汶老公。他的后脑勺抵着枕头,脖子上有根筋爆起,黏腻的汗让他长大嘴巴呼吸,否则就要在这间暖房里窒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