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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窥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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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大雾淹没了一切——

“嗷呜——”

穿透山林的一声尖悚的野兽嚎叫刹那间惊起万千鸟雀,鸟雀振翅掠过头顶时,一片黑云蔽日。景色的轮廓已经不大清晰,四野苍茫,这是黑夜来临前最后的片刻天明。

“简筠?简植——”

空荡荡的山林中传回少年的回声,一层一层又起又落。

一手持弯刀的少年踩在一块大石头上长出了一口气,喉咙间翻涌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已经走遍大半个山林,喊得嗓子都要报废,却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除了野兽的嚎叫。然而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心脏从未有过如此剧烈地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胸膛直上九霄。

狼在哪里?简筠又在哪里?为什么这边的山林看不到野兽的踪迹?

目光涣散地看着绑在手腕上的那根红色飘带,张翊心中悚然,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飞来过去。他只停歇了片刻,气都没顺下来,便匆匆加快了脚步。

天快黑了。皇帝的部队都已经撤了回去,四哥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方向,距离简筠失踪已经有一个多时辰。

张翊脚下生风,坚定地朝着狼叫的声音跑去,裤脚已经被荆棘划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甚至细皮嫩肉的手臂也被划出了点点血迹,又一声嚎叫……

他心急如焚,闭眼咬牙,把那一臂之长的弯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臂,深呼吸一口,狠心地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飞出的血珠溅到了眼睛里,猩红的血液蜿蜒到指尖,染红了草地。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把野兽吸引过来,起码,要先保证简筠的安危。

他疼地牙关发颤,眼中带了泪,扯开了嗓子冲着嚣张的野兽声怒吼:“简筠——简筠——大哥来了!”

黑夜总是比想象之中的要来得更迅猛,月亮如此煞白,惨淡的星星挂在高空,山林深处,叶子还是重重叠叠密不透风——连一点儿多余的光亮都吝啬给予!

一个弱小的黑色团子缩在坍塌了一半的小洞穴里,野草盖在他身上,简筠不知道已经昏迷了多久。

张翊拖着刀靠近的时候,那头似狼非狼的野兽正在用爪子刨着厚土,已经刨出了简筠的一边鞋尖。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陡然竖起了瞳孔,狠狠地盯向了这白白送上门来的猎物!

“找了你们这么久,鼻子安着看来是个摆设。”张翊搓了搓左手上覆满了的血痂,和那牲畜恶狠狠地对视着。他心痛地看着自己亲弟弟一般的简小七被压在土块地下,不知是死是活,再怎么镇定、坚强,眼泪也已经从心头涌到眼眶了。

夜风凉飕飕的,尖刀子一样,野兽的眼睛冒着绿色的寒光。张翊紧紧攥着刀柄,生生要把掌心肉嵌到雕刻的纹路里。就这样僵持着,他还未出击,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让人更加绝望的事实。

土堆的背后,一头饿极了的野狼滴溜溜地冒出了头,一声惊悚骇人的狼鸣叫过后,张翊看到了树后探出的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比那天上黯淡的疏星都亮堂!

有狼,有狐狸,有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物种的东西,这些生于山林长于山林的野兽,在阴森的黑暗里仍能把张翊看得一清二楚,不消片刻已经把他团团包围。简筠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吗?怎么吸引了这么多野兽过来!张翊顿时眼皮一跳。

长刀上的血迹已然风干,张翊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刹那间,第一头不要命的野狼一跃而上呈泰山压顶之势朝他劈头扑来,尖利的爪子在刀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张翊把刀尖直接捅进它的嘴里,猛地一提从它后颈刺穿。

野狼吃痛地怒号一声,一旁伺机而动的野兽跳到野狼抽搐的身体上飞了过来,张翊的大刀还没有拔出来,就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说时迟那时快,野兽的鼻息已经喷薄在了他的颈部间。一息之间,他猛地扑倒在地,趁着野兽向前的惯性躲过一击,接着以刀尖为原点向上抬腿对准它的脑袋就是一飞踢。

落地之时,他踩着野狼的脑袋卯足了力气把卡在野狼獠牙之间的大刀拔了出来,快速挥刀给了它毙命一击,然后揪住它的尾巴,像是耍花枪一样作为肉盾抵挡野兽们的攻击。鲜血洒了他满脸。

后来,经别人之口他才知道,那是来自外邦的鬣狗,一条成年鬣狗的咬合力足够将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臂咬碎。

梦里,张鹤仪已经不愿意想起那场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挥了多少下刀的野战了。深山野林,群狼环伺,十三岁的少年扛着一个半人高的弯刀在险峻的树林里试图杀出重围。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这些牲畜们好像怎么也杀不完,一波下去一波又起,张翊一边提心吊胆挥着刀,一边拼命把简筠从土堆里挖了出来——他还有呼吸,只是被自己背在身上时,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简筠醒过来的时候,惨白的月光晃着他的双眼,一切都是东倒西歪,浓郁的血腥气把他包围,他开始剧烈地咳嗽,才发现,血是热的,来自他身下的张翊。

“小没良心的,”张翊的脚下踩着一具尸体,听到简筠醒了,往他的脸上摸了一把,“总算醒了。”

简筠哽了一声差点哭了出来,死死地抱住了张翊的脖子,两具已经被冷风吹透的单薄身体抱在一起,才堪堪从心口的位置互取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暖意。

下山的路显得尤其漫长,漫长到张翊都以为他四哥已经把他和简筠抛弃。简筠断断续续地给他说着前因后果,两人打起精神来才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他终于从简筠身上找到了那吸引来无数野兽的东西,恨恨地扔到地上,但是野兽还是追了上来。

张翊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那里,他忘了疼,忘了呼吸,只记得他一个孩子,还带着一个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孩子,最后一个鬣狗向他扑来的时候,他把简筠紧紧护在身下,一道刺眼的亮光从他骤然缩小的瞳孔里闪过——一片黑暗。

张翊的意识飘忽在黑暗中,他想,有人在亲吻他的手腕,只是他怎么摸不到那小孩的脸了呢?后知后觉的,钻心的疼痛猛地袭来。

简筠把鬣狗杀死,扑在张翊的怀里,几乎哭得撕心裂肺。

煌煌的火光从半山腰蜿蜒了上来,张四郎循着哭声找到二人的时候,张翊倒在一片血泊里,右手的伤口贯穿了整个手腕,露出森森的白骨,他紧闭着双眼,血水像眼泪一样顺着脸颊向下流淌。

从此,马背上叱诧风云的将星苗子,再也挥不动刀,弯不了弓了。

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简筠身上带着的,是原本送给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香包。那是当时极具圣宠的慧妃亲手所制。几经辗转,却让最无辜的人落入了敌人蓄谋已久的陷阱。慧妃有恩宠,在冷宫活着,五皇子没成太子,反倒落了罪过。一手好棋,打成了一滩烂泥。

茫茫的大雾浸湿了张鹤仪的衣裳,湿沉的,扯着他下坠。他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心如死灰地拎着一把弯弓,试了试,右手却是抖如筛糠。

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他茫然地回首,眼中空洞洞的,“三哥,起雾了。”

·

梦魇里不见天日。

忽然传来一声索命般的狼吼——张鹤仪猛地睁开了眼,汗水已经把浑身打湿,凉风吹到他的身上登时激起了无数密麻的凸起,心脏“砰砰”地跳动,右手止不住地颤抖。

窗外的狼吼声下一刻就被激烈的惨叫声音代替,有人把夜闯营地的野狼一箭射穿。

突然,下一瞬,剧烈颤抖的右手被一个温热的手掌覆盖,张鹤仪下意识回扣,紧紧抓住,怎么也不肯分开。

简松映把他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张鹤仪浑身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帐子。简松映握着他的手,低下头轻轻地吹着哈气。好一会儿,张鹤仪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松映……起雾了。”

简松映呼吸一滞,突然间便明白了什么,心头像是被火燎了似的疼,他给他盖好被子,轻声道,“哥哥,你梦魇了……”

他还想要说什么,把暖手炉放到张鹤仪的两腿中间,用手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整理了几番语序,强稳着话音说,“别怕,我在……”

他还想说“我保护你”,但是他能保护得了谁?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所有孽债的冤大头!

“怕什么,鬼来了我都不怕。”张鹤仪低下头叹了口气,习惯使然地笑了,用头向后蹭了蹭,“松映,去把我的药熏拿来,有点犯病了。”

他没有问简松映是怎么进来的,他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既然看到了,哪怕他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也无关紧要了。

这狗屁梦魇,还真是阴魂不散,叫人不得安眠。张鹤仪抱着暖手炉坐在床上,呆愣了一会儿,摸到枕头旁边的小药瓶,又倒出来一颗吃了,简松映拿来了晾得正好的蜜水,正好让他把舌尖的苦涩压了下去。

简松映扶着张鹤仪在自己的膝盖上躺下,给他的双眼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随后试探着药熏的温度,一只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一只手用药熏缓缓地在眼睛上方打着圈。暖暖的香烟萦绕在二人鼻尖。

“现在是几更天?你的事儿都忙完了?”张鹤仪问。

他现在无比害怕黑暗,一闭上眼便开始害怕看不见光明的那一天,但是他想,药香气和身后的人却总是让他安心,不至于再坠入梦魇。

简松映熏得很一丝不苟,看着张鹤仪纱布之下若隐若现的朱红痣轻声回道,“刚忙完,来看你一眼。”

张鹤仪微微笑笑,听着他语气有点和白日里不同寻常,担心他是又自我怪罪上,便语气轻松地说道,“大忙人儿,我有什么好看的?我不醒你就一直看着啊,耍流氓?”

话一说完,简松映手中的动作一慢;张鹤仪突然有点后悔,感觉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点,孩子好心帮自己出梦,他不该这么玩笑。他伸手,盲眼抓住了简松映的衣角,拽了拽。

简松映道:“……想看,好看。”

张鹤仪手松了松。

“来得不巧,劳烦简将军给我做苦力了。”张鹤仪轻声说道,感觉眼睛的不适渐渐消减。被温暖包裹着,像是晒着夏天的太阳。

简松映无声地摇了摇头。

张鹤仪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心生一种愧疚,又笑道:“你瞧那些烤兔子的胡人,把我们山上的肥兔子都烤着吃了,野狼来找食儿来了吧?”

简松映这才笑了,“我说也是,贪得无厌、野蛮无礼,尤其是那个惺惺作态的重客和耶达瓦尔。”

熏着药香,简松映仔细看着张鹤仪的模样,张鹤仪刚才还泛白的脸色现在已然浮上了红晕,二人静静地坐着、躺着。

今晚山林里的野兽跟见了鬼一样嚎叫不停,连他都不由得想起了八年前的一场巨变,心有所感,便到了张鹤仪的帐里。

时隔多少年,六皇子成了太子,小世子成了世子,祭酒家的儿子做了将军,将军家的儿子做了学士,世事难料,阴差阳错。

“今晚秋山的天很晴朗,我当值的时候能看到许多星星。”简松映轻声地说着,“他们烤那兔子肉真是不咋地,弄得那边的帐子乌烟瘴气,还是咱们这边好,空气也清新,景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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