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松映的长靴穿过染满秋霜的干草,发出萧瑟的声音。
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距离。走在营帐之外的空地上,远处宴会上的欢愉歌声变得似有若无,只有幽深的树林中传来此消彼长的鸟兽虫鸣,这些声音本无罪,但此时却闹得简松映心中一阵阵烦躁。
他脚下一用力,又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飞踢到了树林子里,这下脚下的地面也清净了。简松映深吸一口气。
“重客”,是他中原的名字,但是用北部的话来翻译就是“最忠诚的人”,所以那所谓的使臣到底是隐去了自己的真名本姓还是原就是这个名字根本一目了然。这些事,明明一查便知,偏偏在战争时的七个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挂名将军。
真是个死人倒好,可是他出现得不明不白,他不信他们都是睁眼瞎,没有疑心的。
简松映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
“哎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子还来跟老子抢食儿来了!哈哈哈……”
他正眉毛带着睫毛拧巴成一团乱,远处高亢激昂的声音忽然把他从虚浮的思考中拉回了现实。
紧接着就看到一个长手长脚的半大孩子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哈哈大笑,简松映略加注意,发现他手中拿着一个比他脸都大的、正在冒着烟的整块熟肉,“哈哈兵不厌……”他一个没留心便被他随便踢飞的石头绊了一跤,登时摔得五体投地。
“诈。”他最后一句蔫头巴脑地流了出来。
简松映顿时被他逗笑,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摔得灰头土脸的“兵法大师”,“欸”了一声,“小兄弟,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小兄弟身上的打扮还是个小兵,并没有什么见识,见有人问,一边忙着摇晃地爬起来一边大口把肉叼到了嘴里,随后露出白森森的门牙一笑,“嘿嘿,烤兔子肉!”
他一歪头,不知道是给谁耀武扬威,“被我吃掉啦!”
“嘿你这崽子!”终于有人追了上来,看到了他满嘴的油。来人弯着腰看着他直乐,转头才看到一旁身量挺拔的简松映,身子瞬间站成了一根笔直的竹竿——他也没好到哪儿去,简松映换了身常服便不认得,但被他气势一凛,看出了其身份的不一般。
简松映冲他俩摆了摆手,二人行了个对待普通侍卫长的礼便跑去。
“脑子让驴踢了的,成天吃烤兔子肉,把我山上的狐狸都饿瘦了!”简松映暗自骂道,归根结底都怪那没事挑衅中原的阿耶达,还怪烧了他粮草害死他兄弟的狗日的奸细!
简松映跟着他们走到了最大的那一处烤着兔子肉的区域,逮着个空位就掀袍席地而坐,伸手抓住了那只刚烤好的野兔子。
烤得也不怎么样,简松映心道。
有人飞快地往他的手上打了一把,简松映手一滞,到嘴的兔子就飞走了!
“……苏大人?”简松映空着的手交叉悬在腿中间,看着正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嗬嗬,怎么是你?”
苏载睁大了一双三角眼,眼边的皱纹似乎都被撑开了,胡子随着笑一跳一跳,让他整个表情变得不伦不类,他似乎更是惊讶,“呀!贤侄,你也是来吃兔子肉的?”
“哈哈。”简松映道,废话,你看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苏载:“老眼昏花,竟没认出你来。”说着他便动手撕起了肉,认人一般,认吃的倒是一绝。
周围坐着的那几个人原本虎视眈眈地盯着最大的那块肉,这下肉没了,还听到左右坐着的竟是朝廷的两大命官,起身站得比谁都快,火苗登时就被带起的阵风削了一半。
“无妨。”简松映言辞简洁地回道,“坐着吧,不碍事。”
都说是儿子像爹,简松映觉得倒不如说是这位兵部尚书越活越回去,举手投足都越来越像他那不成器的酒囊饭袋儿子,看得人有点反胃。
“苏老吃好,不打扰你的兴致了,多吃点,就当晚辈孝敬你的。”坐了一会儿入定僧,简松映脚下一用力,拔地而起,打定了决心一般头也不回地朝更深处走去。
“欸,”苏载叫住了他,捻了捻须,看着他走的那个方向,喃喃道,“我记得,耶达皇子,在那边啊……”
“你们同龄,大抵能说到一块去。”苏载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腿,仍坐着,纹丝不动。
简松映笑着出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宴会大抵已经散了,走过帐子时时不时可以看到成行成队的侍卫侍女,简松映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眼睛偶尔落到那些在空地上烤着兔子肉的人,大多都是些士兵侍卫,有胡人长相中原打扮的还有中原长相胡人打扮的……他对他们的所谓习俗没有什么兴趣。
他最终在一块人烟稀少的位置看到了耶达瓦尔和他的使臣。
凑近了些果然看得更为真切。那位白须的重客,脸上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五官还是端正,看到他先是堆笑,随即行了大礼。耶达皇子比使臣整整高了一个头,长得也算健硕,站在他身边像是一座大山,但是怯怯的,好不大气。
简松映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扭捏和局促,十分大气地对着耶达行了贵客之礼。耶达瓦尔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这位赫赫有名的战神,不知道在他身上想到了多少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