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出宫并非难事，我可以帮你。”
蒋娉云这样说着，心里却又闪过许多念头，忽地又不确定起来。
“只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她说这话并非出于同为爱慕者的嫉妒，而是身为友人的忧虑。她跳出情爱的壳子，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评判着杨君亭，估量他能不能为她的挚友带去幸福，是否是一位值得托付之人。
她伸出手覆上付轻舟的手背，两只手没有一丝间隙的交叠在一起。
付轻舟心头微怔，愣愣地低下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心头涌起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穿透了云雾在向她靠近。
“林大哥若是作为知音当然是位志同道合之人，可若是要当心上人，轻舟，恕我直言，虽然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但他为人优游不断、多情不自知、家世又疑云重重，恐不是能安稳度日的。”
“一旦你要为他舍弃一切，放弃眼下的安宁，我……”
她会很担心。可话到嘴边，她却又忽而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去说那些预设的不好的结果，生生止住了话语。
最后她问：“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不愧是女主，分析得那叫一个准，基本把男主设定里的缺点罗列无余。
付轻舟心下感慨。
她没有想过女主有一天也会这样推心置腹地为她权衡利弊做打算——她一直以为她的好感度攻略就像是在向汪洋投掷石子，不过都是徒劳无功，根本不会撼动它分毫，却没想到有一天这片水域会回赠清泉给她。
她手指微动，回握住了阿云的手。
“我当然想过。”
“付轻舟”这样单薄的女配角色，她的抉择、她的使命、她的归宿是怎样的？
她有想过，并且想在其中走一条最好的道路。
可她没法脱离既定的原则，不能抽离“偏执的、恶毒的恋爱脑”这个人物设定。
那就试试吧，用它的内在逻辑打败她的刻板设定。
她抬起头，似乎坚定了某种想法，温声说：“我有想过，但如果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我什么苦都不怕，只想永远追随他。”
“他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珍惜我的心意。”
“何况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会辜负我的。”
能不能受得住她的“心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次听到角色塑造度提升的系统音，付轻舟立刻中止了这个话题，她真的一刻也忍受不了当脑干缺失的恋爱脑的滋味了，用万能句式作结：“总之，谢谢阿云肯帮我这个忙啦。”
可这样的说辞显然并不能说服阿云，她依旧面露犹疑。
付轻舟只好补充道：“我于他有恩，又早就彼此心意相通，他对我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的。”
她看出阿云是真放下杨君亭了，不再被男女之情所牵绊，小小的撒了一个谎。
“你放宽心好啦。”她轻拍了拍蒋娉云的手背以作安抚，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最该先紧着的就是你有身孕在身，不能忧思过重，不许多想这些。”
蒋娉云忍俊不禁，“好，你既确定了想法我就不再过问了，等事情办妥了我再差人告诉你。”
“是要越快越好吗？”她拉着付轻舟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那看来是等不到孩子出生了？你现在要摸摸它吗？”
付轻舟依言将手轻轻搭在阿云凸起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婴儿胎动。
她突然想起了江瑞那日跟她说的话，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江瑞那天的话是在暗示吗？
付轻舟将手收了回去，轻轻依偎在阿云的身侧，借着融洽的气氛开了口：“阿云，以后我们相见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还有孩子。”
“你才说让我不要忧思过重，好端端的你怎么伤感起来了？”
“我这不是想到后宫纷争不断，肯定有很多人盯着你肚子里的孩子虎视眈眈，你千万要小心。”
“我明白的，你放心，我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我呢，不会有差错的。”
如果有差错，只能是她故意为之。
这样直白的提示算违背人物设定吗？付轻舟犹豫了一瞬，没再纠结，一副不依不饶的忧心模样又凑近开口道：“那万一你身边有不怀好意之人派来的人呢？你不要对谁都信任。哪怕是皇帝派来照顾你的人，说不定……也被收买了呢？”
自她有孕后皇帝确实派了不少人来照顾她，蒋娉云心里琢磨了一圈，才接道：“你放心，我谁也不信，一定把他们的底细都查个清清楚楚，不会任由他人暗害了去。”
……
她们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看天色不早，付轻舟才提出了告辞。
她正要踏出殿门，却忽然被阿云叫住了脚步。
“轻舟！有一件事……”
付轻舟转过身来：“什么？”
蒋娉云凝看着那个逆着光的女子，又打起了退堂鼓，心头竟涌起一个可怖的念头：就让这个秘密长久地埋存下去，轻舟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
不行……
她逼着自己开口道：“有一件事，我欺瞒了你。”
“什么？”付轻舟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却带了惊异。
她慢慢向阿云走近，眼睛里充满疑惑与不解，“你刚刚说你欺骗了我？”
这怎么可能。她身上有哪一点值得阿云去骗吗？
蒋娉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也许你知道后会怨我，可它一直压在我心底，我、我还是想告诉你。”
付轻舟再次向她靠近，伸手握住了阿云那有些凉意的手，“你可以慢慢跟我说，你情绪不要激动，慢慢来。”
蒋娉云紧紧回握住了轻舟的那只手，这样的时光不会再有了，她心想。
“你还记得先前我找你为我弹奏那支曲子的时候吗？”
“那件事都过去了。”付轻舟不愿阿云多想，飞快接道。
蒋娉云却摇摇头：“不。那个时候你问我你能做司正，是否有我的手笔，我那时害怕你不愿意帮我，所以撒了谎、冒领了功劳……”
“后来我找人去问过太乐署的人，其实是你弟弟的功劳，是他打点了一切。而我害怕你知道我骗你后不愿与我再来往，所以一直不敢据实相告，对不起轻舟。”
……
阿云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付轻舟思绪一片混乱，她缓缓眨了眨眼，艰难地从中捕捉着关键信息。
司正之位是小福帮她弄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忽然灵光一闪，各中关节被她一一连上，她脑子顿时清澈起来——这和他在宫外安置宅子、说要替她打点离宫，送她按照他心意、自认为是对她好的首饰分明就是一回事，它们的性质都是一样的！
这是想推着她走向他预设的环境之中、是为了让她处于他的领域之内、是为了安排掌控她。
他没有言说的爱通过另一种方式得到了贯彻。
她是对他有一点感情在，可她讨厌做提线木偶，讨厌被操控，并且永远也不会屈服。
为什么他就不能先问问自己的意愿呢？付轻舟短暂地想。
她终于从思绪万千中回过神来，她勉强扯出一个表情，安慰阿云道：“没关系，都过去了。你看，你原本可以一直瞒着我的，却还是对我坦诚相对，我……不会怨你，真的没关系的。”
但是，江瑞有关系。
她当然可以是一个宽容的人。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蒋娉云的真心，没有视为亲人付诸这样多的真意，所以对她撒的谎她可以选择原谅。
可江小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