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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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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娘是一个神秘得异乎寻常的女子。

她行踪不定,性情冷淡,却偶尔又会露出令人猝不及防的温柔。她知药识毒、精通经脉,却又似乎从不将医术当作救人之道,而更像是某种掌控生死的权杖;她的轻功更是惊世骇俗,身形一动如燕掠枝头,脚不沾地却能穿林越涧,连秦政这种自幼习武的王族子弟都自愧不如。

更奇的是,她随身携带的许多器物,都极为古怪,从材质到用途,无一不出人意料。

譬如——她竟提议要从护城河的下水道一路潜入王宫!

秦政一听之下,几乎以为她疯了。那条下水通道据守卫记载,已经近二十年未曾清理,不但路径错综复杂,还布满腐水淤泥与毒虫暗礁,且数百丈之长,中间几乎没有任何供人呼吸的空间。更何况,从护城河底潜入王宫后花园的湖心,水势湍急、机关重重,即便是特选水军也不敢尝试。

可她偏偏说得云淡风轻:“若你信我,就跟我来。”

然后,她从随身那只破旧的布囊中,取出了三件东西:一根通体晶亮、弯曲如蛇的银管;一个外表瓷白、瓶口密封的小瓶;还有一个看似面具,却结构复杂、带有多个气孔的面罩。

“这是‘引气管’,这是‘换氧瓶’,这是‘匿息面’,戴上便可水下长时呼吸。”

秦政听得一头雾水,却在她一番迅速而清晰的讲解下,硬是将那些术语勉强记了个大概。

“你确定这些……真的能用?”他声音里难掩狐疑。

“我试过。”婧娘说得平静,眼神却像沉水寒星般清冷坚定,“你若怕,便留在此处。”

“我不怕。”他脱口而出。

于是,他戴上匿息面,与她一起潜入了浑浊冰冷的河水之中。

一开始他还觉得呼吸之间似乎不太顺畅,可在她将那瓶“换氧瓶”轻轻一摇,气体便顺着银管流入面罩,顿时如沐清风。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变成了鱼,能在水下自由穿梭。

她带路时的身姿宛若游龙,身影在幽暗水道中闪烁流转,连冷光都追不上她的速度。而他则拼尽全力追赶,却仍被她甩出半个身位。

终于,在约莫一刻钟的潜行之后,前方豁然开朗,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映入眼帘——那是王宫后花园中心的碧璇池,四周香草围绕,莲花盛放,此刻正是晨曦初照,光芒透水,照亮了水底一隅的石缝出口。

她一个翻身跃出水面,如芙蓉破浪,轻盈得毫无声响。晨光洒在她的脸上、水珠从发梢滑落,一双眼眸清澈却带着冷意,像是刚从战场归来的修罗。

秦政紧随其后破水而出,一时被湖水呛住,剧烈咳嗽间抬眼,却恰好对上她转身时的眼神。

那一瞬,他忽然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此行的生死危险。

只记得这一刻的她,美得不像人。

美得,像从天而降的奇迹。

婧娘:“秦礼在哪里?”

秦政心头一震,这一句冷冽之问,仿佛猛然把他从水底捞起,惊醒在烈火与冷风交织的现实中。

他脸色一沉,眼中再无迷惘,咬紧牙关,低声道:“御花园东侧的御道后门旁有一道偏门,乃是登基大典之后皇子们入宫时专用的小道,守备薄弱。他应当会从那里登上仪台,接受群臣拜贺。”

说罢,他带着婧娘迅速从后花园沿湖绕行,避开侍卫巡逻路线,绕至偏僻处上了岸。此地靠近内宫杂役所,角落里一排低矮的小屋,正是宫女太监的住处。

此刻已近午时,王宫正殿鼓声频响,百官皆已汇聚于朝阳殿前,宫人奔走如飞、礼部官员肃容指引,而这一片偏院却反而空无一人。

秦政眼神一厉,抬手推开一间半掩的屋门,几步跨入,翻出里头的旧衣裳递给婧娘:“换上。”

婧娘接过那件洗得泛白的素色宫衣,头也不回地在屏风后飞快换装。待她再现身时,头发已束成低垂的丫髻,淡妆未施,眉眼仍带寒意,但气质却瞬间由冰雪仙子化作了寻常宫女。

秦政也换上一身灰布侍卫装束,将原本缀着玉佩的腰带藏进衣内,整个人的气息都随之一敛。

他低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已升中,正午将至。

午时三刻,正是李蒙问斩的时辰。

秦政的拳头骤然紧握,指节在微光中泛出冷白。他站在原地,眉目低沉,心头翻涌如潮,像有千万只手拉扯着他,几欲撕裂。

婧娘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却直逼要害:“你说秦礼篡位,可有证据?”

这一句话,如冷刃破皮,直刺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心知,这正是他最无法回答的问题。

秦政缓缓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我失踪之后,一切线索都被抹去。若今日贸然闯入祭天大典,仅凭‘太子尚在’之言指控秦礼,若百官早已被他收买,或是畏惧于他的手段,只需一言——我便成了逆贼,立斩无赦。”

他语气平静,却藏着太多情绪:不甘、冷醒、愤怒、还有一丝无法启齿的孤寂。他无数次设想过这一步的结局,早已明白,一旦踏出,便无退路可言。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回头。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秦礼称帝,那是让狼披上龙袍,是将大秦亲手送入深渊。

他也不能让李蒙死得毫无意义。

可这份“不能”,并不等于怜悯。

他对李蒙,仍有愧意——愧于那个始终敬他、护他周全的护卫;但更多的,是充满嫉妒的恨。恨李蒙瞒下了婧娘的存在,恨他用忠诚与沉默,将自己蒙在鼓里,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李蒙必须死。

这是一个死局。

可至少,他要让这个死局,在阳光下完成。让李蒙的死,成为揭开真相的火种——哪怕微弱,也要燃烧。

婧娘静静看着他,眼底似有波澜微动。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忽然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说一句天快黑了。

秦政一怔,心头似被什么轻轻撩拨了一下,没来由地,有些失控地低声问道:“婧娘……如若今日你我大难不死,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后?”

他并非鲁莽冲动。自她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可他仍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登基为王,左右再无人可信之人,那他愿执她之手,共御天下。

可婧娘听闻此言,却像是被刺了一剑,身形明显一震。

良久,她才低声道:“我助你,只是因为,你的命是他的命换来的。”

语气很轻,轻得像一片落叶,却沉得像一口棺椁。

“事成之后,我只想和他一起回家,哪怕只剩尸骨而已。”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转身,背影淡漠孤绝。

秦政站在原地,心口微微发疼。许久,他低低一叹:“我明白了。”

可他仍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仿佛那转身的背影,是此生唯一的光。

~~~~~~~~

午时已至,随着金銮大殿上庄严的号角吹响,外城大街行刑处铡刀落下,一颗人头滚入血泊,从此世间再无李蒙此人。

大典钟鼓齐鸣,王冠即将落入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中。而此刻的李蒙,正混迹于御前亲兵之中,面无表情,眼底却泛着冷光。

待刺杀秦礼之后,他便算是偿还了秦政的知遇与救命之恩,从此,两不相欠。他在心中默默想道,目光却始终锁定着那座金殿前的高台。

从故意被擒,到在狱中暗中打晕那名与他体型相似的亲兵,再将人皮面具捏成他的模样,换装易容、偷梁换柱——一切计划他早已排演过无数次。那具代替他行刑的尸体,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破绽。

那亲兵,到死也说不出一句话。不是他不愿,是他不能。秦礼亲自交代过,行刑时要封住“李蒙”的口——那是为了不让太多流言生出破绽,却也成全了李蒙的逆转计划。

如今,他戴着那名亲兵的面具,在亲兵队伍中列队而行。这段时间京中动荡,禁军更换频繁,谁也不会仔细查验他的身份,尤其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刻,哪怕他行动略有不同,也无人注意。

人皮面具与其说是伪装,不如说是李蒙心中最后一点温情的执念。他轻抚面颊下隐隐发紧的边缘,那是他十二岁生日时,婧娘亲手所赠之物。

那年他刚随她离开山谷,仍带着些孩童的羞涩。婧娘问他最喜欢她教的哪一项本事,他毫不犹豫地说是“做面具”。

她便消失了整整三天,待她再出现时,带回两张做工精致得近乎完美的人皮面具——材料据说是取自南疆神秘鱼族之皮,柔韧贴合,可依佩戴者意念微调轮廓,几可乱真。

“一个人若能千面在身,世间何人能困你?”她将面具递给他时这般说道,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温柔。

彼时的他不懂,只觉得师姐送了他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但如今,他才明白,那是一种生存之术,是他面对权谋、杀戮、背叛时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他本以为,那些年在山谷里的时光早已被战火与背叛冲刷殆尽,可此刻站在金銮殿前,心念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回了过去。

那是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记得谷中一年四季温润如春,青草长得比人高,泉水清得能照出心事。婧娘总喜欢坐在溪边那块青石上,一边替他编草环,一边讲些他听不懂的远古传说。他从不问她从何而来、何去何从。对他而言,只要有她在,山谷就是整个世界。

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却仿佛天上的仙子下凡,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教。他记得她教他辨识草药、捕猎布阵、行走潜踪,还教他如何在无人之境中自保求生。可他偏偏只最喜欢那副面具术。每当他把一张平平无奇的兽皮,雕刻、染色、修边、试贴,最终做出一个可以戴在脸上、骗过眼睛的“新脸”,婧娘就会摸摸他的头,温柔地夸一句:“真聪明。”

那是他最骄傲的时刻。

十二岁那年,她罕见地主动提出带他出谷。他第一次走进人间的热闹,瞧见比溪水还多的人,比夜空还亮的灯。他牵着她的手,像个从画中蹦出来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看她却是最专注。

可她太美了,美得街上男人纷纷回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一刻,他不知自己心里哪根弦被扯断了,只觉一股奇怪的愤怒与酸涩涌上心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只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看她。

于是他闹别扭地说要玩捉迷藏,说完便自己一头钻进了街边一辆待发的马车。他想着她会像从前那样很快找到他,然后笑着伸手将他拉出来。可他在车厢的麻袋间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暗,马车早已在城外。

他没能等到她。

那之后,命运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强盗的斧头砍下车夫的头颅时,他蜷在货箱中不敢出声,只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尸臭与血腥充斥了整整一夜,等那些人撤离,他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跌跌撞撞地逃出强盗窝。可那时的他,哪还记得山谷的方向?哪怕再走一千步,他也不知该往哪儿去。

之后的日子,他像一只被遗弃的野兽,靠着偷、靠着抢、靠着运气熬过一个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直到有一天,他倒在路边奄奄一息,被一个贵气却温和的少年唤来随从,救了回去。

那少年,就是秦政。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又找回了家的方向。于是他拼尽一切保护他,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哪怕一次次命悬一线,他也从未后悔。

可他心里最深的秘密,却从未对秦政说过——他从来没真正放弃过寻找婧娘。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也要走完还未走尽的归途。

或许是老天垂怜,在他命悬一线、几近绝望之时,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婧娘。

她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眉眼清澈沉静,举止间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温柔。他几乎无法移开目光,情绪如潮水般汹涌——惊喜、激动,还有那久违到几乎令他忘却的悸动。

她从未忘记过他。

当他睁开眼,望见她静静坐在榻旁,正细致而专注地为他疗伤时,那一刻,时光仿佛悄然凝止。没有风雨喧嚣,只有那间山谷中的木屋,温暖而安静,唯有她的身影,清晰如梦。

就像这十五年来,他无数次梦中唤她出现的模样——终于,在这一刻,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学会了放下,可是在她那一声“师弟”唤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十五年从未真正活过。

终于,压抑了十五年的情感,在那一刻几近决堤。李蒙第一次认真地想到“死”。

并非畏惧死亡,也并非求解脱,而是将“死”视为他唯一能走出的路。

真正的死,他不曾动念;他想要的,是一种假死——一场被世人认可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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