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鸢从宫里出来时,不过晌午。
今日一早她随谢微入宫后,使团众人便在北晋礼官的接引下先行入住了皇城内的仙城驿站。
此刻春雨等人听着宫中来报,都聚在驿站门前等虞鸢回来。
“殿下!”春雨眼尖,看见迎着日头走来的虞鸢,忙踮起脚挥动手里的帕子,大声喊。
虞鸢看着翘首以盼的几人,心头不由得浮现出几丝暖意。
这一路走来多有波折,好在关关难过关关过,灵空栈道一事后,她对这些世家子弟也有了些改观。
因此她走近问道:“和亲一事至此已了,诸位作为使团内的护卫官,此后按理该留在这儿,作为公主的亲卫。只是陛下曾在使团内设下内应,欲于途中截杀,此人虽已被清理,但那位心事未了,怕是不愿善罢甘休。”
“是以,我也不拘着各位,是留在北晋和我一道,还是回去继续过清闲日子,便由诸君自己选吧。”
她的话如同一声惊雷,悍然炸进平静无波的水面。
之前虞鸢拦下越帝出尔反尔的信鸽后,便交由菩提的人暗中处理了此事。
这时的驿站内,使团一行人不知是惊骇于越帝的所为,还是惊诧于虞鸢的话,一时间交头接耳,逡巡不前。
一会后,元长策手中长刀杵地,率先上前一步:“人生天地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虽出身不显,却不愿再做碌碌无名之辈,殿下照拂我等一路,我亦愿效忠殿下,万死不辞!”
而在他之后,陆续又有数十人站出。
他们宣誓效忠的话语和在西陵驿站时别无二致,却更加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虞鸢笑了笑,转身对春雨说:“既如此,你们便是我的人了。昨日我思来想去,还是要给你们起个文雅些的名字,你名为春雨,那这支亲卫队便叫春风渡,如何?”
不等回答,她继续安排着:“既是从了你的名字,就以你为长官,拂衣为教头,咱们往后大大方方的。不愿留下的,便给些盘缠放他们自行归去吧。”
“是,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虞鸢点头,随着他们走进驿站,而后独身上了二楼的厢房。
此行来北晋,她要做的事有二,一是探查母族的下落,二是寻找淮山的踪迹。原以为寥寥数月便能办完事回菩提道,可如今见了谢微,一时间却有些脱不开身了。
至于第一件事,进玉京城之前,她便去信委托姬苍生探查北国周边近况,一来二去之下,竟真让她摸出些端倪来。
每年谷雨时,晋帝都要率百官前往城郊的大泽山祭祀,相传大泽山上住着古蜀国的遗民,作为昔年长乐公主封禅之地,这座苍翠的青山历来被北晋王室认为是福泽深厚的象征。
“又是古蜀国……”虞鸢喃喃着,这座神秘的古国,百年前诸子争鸣时匆匆出现,由长乐公主率三千亲卫一枪破云,于乱世中争出一片安宁的天下,却仅仅是昙花一现,十数年后便再次湮灭于战火中。
不想百年后,古国的名字在密探的情报中再次频频出现。
她摇了摇头,收起手中报信的卷轴。
等近几日安顿下来,大泽山定是要走一趟的。
正思量间,虞鸢听见花窗外敲门的声音,是春雨:
“殿下,有人求见。”
“进来吧。”
来人一身黑色短打,外罩对襟裘衣,甫一进来便自报家门:“誉王门下程萧衍,问殿下安好。主子昨日身体抱恙先行离去,为表歉意,特让在下邀您至东市清酒坊一叙。”
“誉王言重了。”闻言,虞鸢轻轻笑了声,“都说你们殿下八面玲珑,今儿个一看果然如是。既有美酒,岂有不赴约之理?”
程萧衍躬身伸手:“还请殿下随我来。”
东市离驿站不远,程萧衍做事周全,特地寻了辆马车来,他坐在前边儿驾车,不多时便到了。
清酒坊坐落于东市正中,是一座二层高的小酒楼,虞鸢刚进门,就听见丝竹管弦咿呀的声音,左侧墙壁挂着一幅行草,上书“清都诗万首,玉楼酒千觞”。
是个有趣的地方,她心想。
“主子在二楼醉花阴雅间等候殿下。”程萧衍将虞鸢带进酒坊后,便先行告退了。
此刻虞鸢独自走上二楼,各个厢房前都挂着以词牌作的名字,程萧衍所说的醉花阴正位于酒坊最里边。
她掀开内室隔着的软烟罗纱帐,谢瑛独自坐在一张雕花圆木桌前,冻石杯里酝酿着晶莹的酒液。
“去岁新酿的甘露酒,太子妃尝尝?”见虞鸢进来,谢瑛笑着抬手相邀。
虞鸢也不同他客气,径直坐下:“大礼未办,算不得什么太子妃,我封号安远,誉王殿下这般唤我便好。”
“哦?”谢瑛蹙眉,面上流露出些许不解之色:“虽说下月初二才正式礼成,但公主也已经上了北国的皇家玉牒,如何不愿担这太子妃的名声?”
虞鸢扑哧一笑,而后定定地看着他:“殿下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讲的那么明白吧?”
“是小王唐突了。”谢瑛给自己续了杯酒,状若无意地说:“本王这位弟弟,儿时不知什么原因在外面厮混过几年,如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公主多担待些。”
“竟有此事?”虞鸢一时惊得放下酒杯,低低叹了声,却瞥见对座的谢瑛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