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作为北晋的王都,确有一番繁华景象。
主城门内遍布着酒旗招展的食肆,此时晨光熹微,商贩们正在准备早市的餐食,锅灶里不时溢出豆腐汤的辛辣之气,更有白雾裹挟着胡饼的焦香,横冲直撞地在每一个过路人身边逃窜。
虞鸢掀起轿帘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光景。
先前驿站门前,她久等这位太子殿下不至,还以为他要和三年前一样做个缩头乌龟,躲起来不见人,不想几年过去,对方到底是有了长进。
至少,如今做了错事也敢大大方方地站在她跟前了。
她正欲回到车中,却见此时已是太子谢微的淮山,正骑着马徘徊在车架旁,一副想上前来又不敢动作的模样,她心下好笑,于是向对方招手:“过来。”
谢微忙勒紧缰绳,凑到跟前:“阿姐唤我。”
虞鸢存心想逗他,故意冷下脸色:“殿下好大的威风,方才若不是我执意要等,明日太子不喜和亲公主的流言,可是要传遍整个王都?”
“阿姐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微慌了,急忙解释道。
“我只是……有些惶恐。”他轻声说着,话音却有些颤抖。
虞鸢莞尔一笑。
眼见着车马便要行到北晋皇宫,她伸出手指抵在唇边,恰如在江洲城时对方所做的那般:
“你的心意如何,不必告知我,你我之间的旧账,三言两语也算不真切。我并非好相与之人,自然不会与你罢休。”
“先进宫面圣吧。”
谢微一时无言,他张口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归于沉默,马车缓缓地在宫门前停下。
虞鸢走下车,和他一起步入四四方方的宫墙。
太和殿内,晋帝高坐于龙椅上,帝王冠冕下神色莫辩,他左手边坐着北晋如今的皇后玉清河,也是谢微的姑母,下首处则站着誉王谢瑛。
“南越长公主虞鸢,携使团拜谒陛下,伏愿陛下千秋鼎盛,万世长安。”
晋帝嗯了声,示意他二人起身。
“好孩子,抬头让本宫看一看。”
玉清河慈爱地看着虞鸢,又转向谢微:“淮山如今大了,本宫瞧着,南越帝姬是个极好的姑娘,往后好好过日子,莫要再同之前一样赌气。”
谢微摆手称是,她还欲再叮嘱些什么,却被晋帝打断,这位戎马一生的帝王此刻似乎兴致缺缺,只说:
“钦天监昨日来报,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便定在那日完婚吧。”
“儿臣遵旨。”
二人行礼告退后,并排走在冗长的宫道上。
北国的冬天素来很冷,偶有几缕梅香飘过,枝头的雪簌簌落下,落在肩头上,落进泥地里。
途经一株几近干枯的月桂时,虞鸢蓦地停下。
望着眼前的枯枝,她淡淡地问:“方才听皇后娘娘唤你淮山,经年过去,堂堂南安太子,也不起个华贵些的名字?”
谢微原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如今骤然停留,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了。
他缓了缓气息,答:“阿姐给的名字,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更改。”
虞鸢禁不住浅浅地笑了声。
她说:“可你三年前不告而别时,却也未见不舍。”
“当时……年少无知,身不由己。”
“那现在呢?现如今高坐明堂翻云覆雨的太子殿下,也会有不能言说之事吗?”
谢微闻言,怔怔地看着她。
在他的印象里,虞鸢过的并不算好。
身为菩提的刺客,她一直过着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但日子再艰难,她总归是从容的,会平静地擦拭剑尖的血,然后轻声地唤他淮山。
望舒君爱财人尽皆知,可虞鸢将那些钱财纳入囊中后,转眼就丢在屋角的木箱子里,听个响,而后便也结束了。
少时离家,仿佛她的爱恨都浅薄。
如同现下这般情绪浓烈的质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恍然间像是撕开了一张经年累月的假面,将他猝不及防的,拽回到两人相依为命的三年中去。
他仓皇无措,却又不可避免的沉溺其中。
“先前我并不知南越送来和亲的公主便是阿姐,那时候和父皇母后他们争执了好一番。”谢微苦笑着:“后来飞羽将打听到阿姐回宫的消息,我才猝然惊醒。”
“朝堂局势凶险,我无法冒然离宫,只能先借了秦飞镜的身份,想着远远看一眼阿姐便满足。可等我真的见到阿姐,这颗心又像漫山的野草一样疯长,我控制不住它,也控制不了自己。”
“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