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霁转身,看到十丈外除了李五,还有一个郎君逆光而立。
午后的日头有些大,她眯着眼睛,恍惚间觉得茶山晃了晃,不由朝两人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待来人的面孔逐渐清晰时,建元六年及笄生辰夜的画面突然鲜活。
“李邺!”她脱口唤出旧称,卸下竹篓就扑了过去。
佘云邺望着奔来的身影,嘴巴咧得更开,虎牙尖儿一闪,右颊酒窝盛满日光。
他展臂迎接扑来的人儿,当带着茶香的气息扑进怀中,那种温软似乎又与记忆里铁甲寒凉有些不同。
他道不明差异在哪里,只觉得喉咙发紧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是颤抖的,“陈春……”
白雪霁的手环住了他的腰,惊喜道,“真的是你!”
望着埋在襟前的发顶,佘云邺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不由屏住呼吸,肌肉也骤然绷紧。悬空的双手正要收紧时,怀中人却在拍完自己宽厚的背,松手后退了一步。
白雪霁抬头,一脸笑意地打量着他,“五年不见,李统领又硬实了不少哇。”
岁月将她的眉眼酿得更清冽,可那狡黠的眸光,分明还是随州军营的那个‘陈春’。佘云邺定定地盯着眼前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白雪霁瞬间意识到身着女装的自己与昔日形象截然不同,她清了清嗓子,尴尬道,“很奇怪是吧?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佘云邺摇了摇头,脱口而出,“好看。”话出口才觉孟浪,耳尖瞬间红透。
茶垅间探出七八个看热闹的脑袋,采茶女童也咬着指头痴笑。白雪霁斜眼一瞥,一旁李五铜铃般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白雪霁扶额,再呆下去,明日茶园不知又要瞎传什么了。她握住佘云邺手腕,“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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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将回城路上的影子拉得老长,白雪霁踢着石子偷瞄身侧人,李五扛着茶篓故意落后在十步开外。
“当真不恼我骗你?”她扯住佘云邺的衣袖。
佘云邺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才低声应道,“我原以为会生气的。可看到你那一瞬,气就起不来。我想,你定有万般苦衷,不得以才骗我的。”他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憨笑道:“能再见到你,我就挺开心的了。”
白雪霁怔住。
随州军营的记忆顿时浮现在眼前:她那时也是瞒着佘云邺私下运作除籍遣返之事,一场高烧醒来,望着彻夜守着她的少将,她问他恼不恼,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不想你死。”
佘云邺这真诚的模样,反倒让白雪霁负罪感更重,她眼眶泛红,故意捶他肩头:“如今官至防御使,倒比从前更呆了。”
“嘶——”佘云邺夸张地龇牙咧嘴,反手擒住她腕子,“都小娘子装扮了,下手倒还跟当初一样狠。”
白雪霁故意逗他,“佘将军平日也这样握小娘子的手?”
佘云邺慌忙松手,支吾道,“没,没有。你知道的,营中没有别的女子,我也,我平日也只跟军中兄弟们一起。"
白雪霁噗嗤笑出声:“多年不见,李邺你怎么比从前更不禁逗了。”
佘云邺突然驻足,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我们和从前,应该是要不一样的。”
白雪霁转身回望,暮色漫过,将郎君的宽肩投落在地,她这才惊觉,五年前的少年郎已长成了山岳,她不由摩挲指尖,方才拉过的手掌,好像也是粗粝得骇人。
临近戊时,三人终于回到了御街东巷。
沿水而筑的三进宅院让佘云邺有些愣了神,青砖灰瓦间栽着几丛翠竹,朱漆大门推开,前庭老杏树尤为显眼,中庭摆着几张竹制茶案,晾晒的茶叶在暮色里泛着翠色,西墙根搭着秋千架,虽看起来无一奢华之物,但这般规整宅院,临州城少说值千贯。
佘云邺不由感叹,“真是混得不错啊。”
“是我东家给我盘的,搬进来没几天呢。”白雪霁扯他袖角跨过门槛,嘿嘿笑道:“刚来临州那会我都是掰手指头过日子,死人的屋子都住过咧,赶明儿带你去瞅瞅。”
陈婶从廊下转出,“棠丫头带贵客回来啦?”
白雪霁将佘云邺往前一推:“婆婆,这就是我常说的统领——佘云邺,当年在军营多亏他照应,如今还是防御使了!”
老妇人拍手称道:“哎呦,这般年轻的小郎君就当了大官!怪不得丫头常跟我念叨呢,今日一见,果真英武得很。”
佘云邺摸着后颈憨笑,内心却忍不住窃喜:原来她会跟家中人提到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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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桌上摆开炙羊肉、鲜蔬等,陈婶端上最后一道腌笃鲜,砂锅里翻滚的春笋混着咸肉香,勾得李五直咽口水。
白雪霁抱着酒坛嘿嘿直乐:“婆婆这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啦。”
陈婶刚夹起块鸡腿堵她嘴,又立马拍腿道,“还有老母鸡在炖着呢。”转头对佘云邺道,“将军莫要客气,大口吃咧。”
白雪霁边用银箸戳着醉虾边偷笑:“当年每次帮你吃盛粮,我都会偷偷吃几口,再给你拿回去。军营的胡饼独有一股咸味,后来哪儿都吃不到了,也不知火头老赵放了些什么。”
佘云邺嘴角扬起,“早知你偷吃,有回我撞上了,为你不让你难堪还偷偷躲起来了。”
白雪霁瞪大眼,“居然还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