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啦

繁体版 简体版
下书啦 > 中国远征军优秀参谋小林 > 第171章 自讼

第171章 自讼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注:本章高达一万字……码完之后我准备歇两天……

——————

林安接到通知,几天之后要去国会参加听证,还是熟悉的杜鲁门委员会,还是熟悉的租借物资使用问题,只是这一次不同于上次,她有了翔实的材料和物资进出单子,连之前呈报给魏德迈的八百页报告也在手上。是比第一次只带了第五军财政报告,作为基层军官去参加听证,强的多了。

只是看到听证名单上的另一个证人,外交部长宋子文,林安的头上不免就冒出两滴汗来。

一面是答应了宋美龄要给宋子文写信联络,可到华盛顿快一周了,她连战争部的大门都没有出过。不要说与宋部长私人通信,就是与大使馆都没有联络过。固然可以说是工作繁忙管理严格——这自然也不算撒谎。但只要她想,出门还不至于成为问题。说到底,她也算是个中级军官,是来出差,又不是来坐牢的。

要说她是完全将宋部长抛在了脑后了,那也不对。林安多次提笔,想要写信,可是总是思前想后,迟疑不决。她一面想到自己被监视,心中战战;一面又怕违背魏德迈的意思,失去魏总的信任。所以瞻前顾后之下,总没有行动表示。

可是这一下子,竟然要与宋部长见面了么?那么,要不要告诉他罗斯福与丘吉尔正在会面,会间谈了许多关于印度、缅甸和中国物资的事情呢?林安心里打起了鼓。

说来也奇怪,魏德迈通知她去听证之后,固然勉励她要好好发言,可是却并没有说什么关于宋子文的消息。要么,是并没有刻意隐瞒他,要么,是觉得与林安已经达成保密的默契、不必多说了。她自己可一点底都没有。

于是这几天送简报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打量魏德迈的神情,言行举止也迟疑起来。

魏德迈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注意到她这几天的反常,但他没把这跟宋子文联系到一块儿。他只当她是累了,便随口说:“林,你这些天也够辛苦的。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出去转转吧。”为了公平,他又补了一句:“埃尔维斯也辛苦了,同样放假。”

林安连忙道谢,可她心里的纠结和疑惑,一点儿也没因此减少。

晚上躺在床上,她心里全不是即将到来的假期,而满是几天之后的听证会。

一会儿是议员们板着脸质问“为什么浪费了这么多物资?”,一会儿又是宋部长带着一丝探究的微笑问她:“林秘书,这两天魏将军的会议上都谈了些什么?”不管是哪个场面,都让她觉得手心冒汗,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啪”地一声打开床头的小台灯,昏黄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床头一小块地方。林安索性坐起身,披了件外衣,从床头柜上拿起书,准备通宵看书了——反正明天放假,正好用来补觉。

那一摞从赵家骧那里带来的书,散发着油墨和旧纸张特有的淡淡气味。她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先是邱清泉的《教战一集》,里面全是练兵的方法和条例,她现在心乱,一时看不进去。又翻开廖耀湘的《小部队战术》,谈的是班、排、伍长这些基层单位怎么配合指挥,这些她以前就看熟了。再拿起戴安澜的《磨砺集》,封面已经有些旧了,这一下,倒是真看进去了——没想到戴军长还写小说、散文呢!

【“人生如白驹过隙。”二十岁前,是浑浑噩噩的时期,五十岁之后,血气渐就衰萎。总计人之一生,成功立业,不过二十到五十之间短短的三十年而已,不乘这时候埋头苦干,有所成就,光阴一去,便不可挽回。抓着了时机,困难的环境不足惧怕的,正惟困难的环境才能促我们创造出伟大的事业,要晓得幸生不生,必死不死,譬如长沙大火该烧死多少人?敌机投弹该炸死多少人?如果跑上前线和敌人拼命一下,倒未必就打死了。】

读到这里,林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戴军长劝人向上,前半句固然有理,而且使她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但后半句,又有种滑稽的滚刀肉之感。好像在挤眉弄眼地劝着你——“怕什么!倒未必就打死了”。

戴军长的小说《自讼》里写道:

【我们知道,人生总是循着曲曲折折的路线,而达到它的终点,断不会一直如矢的前进。……我的生活过程曲折很厉害。有时像一个苦修的志士,有时却又像一个纨绔的弃才。这样激荡的生活,占去了我三十岁的时间。】

戴军长可真是个亲切又坦诚的人啊,林安心里默默地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书页边缘。他的真诚,就像他在同古写给妻子的那封遗书一样,虽然最后同古的围解了,遗书没用上,但他说——“四个孩子都会有出息,你只要辛苦几年,就有出头之日了。”这是多实在的大白话!

不像有些人,总爱引经据典,张口闭口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当然,那也没错——可戴军长是真的在仔细安排自己的身后事。说的也都是贴心贴肺的老实话,不是那种空洞的“你不要悲伤,不要哭泣”,而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你以后生活不会差的,我们有四个孩子呢。

【丛石中有几株鲜艳的山花,向我做深意的微笑,那意思放佛在说:“你这个傻子,何必那样自苦呢!人生有几个春天,美丽的阳光是稍纵即逝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金缕曲,你不是读过的吗?可见人生建功立业的机会和优游行乐的机会,都是一样的容易过去啊!若说建功立业,以中国四万万人,具有你这样才能的,可是恒河沙数。你就是努力,也是九牛的一毛,敢说有特殊的建树么?若为你自己打算,抱着行乐及时主义,那么,摆在你周围的,都可供你任意取用,你又何必舍近求遮,去易而就难呢?】

【“你们争辩些什么,叫人听着不耐烦!”带鼻音的谴责从侧面抛过来,却原来是那爱做怪眼的一位。“你们都觉得各有道理一大堆,其实全是一派废话。我看你专打算黄金和美女,固然是污浊;他所说的功名和事业,也是无聊。一个人为了黄金美人去打算和追求,是降志辱身;为了功名事业而放弃人生应享的权利,也是矫揉造作,都无可取,都无可取哩!”】

【“人生态度还用讨论吗?‘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就是说人要以悲悯的胸怀来拯救世界和人类。”“我们也是这意思哩!”孙武子一群人同声说。】

【“拯救世界和人类,这名目固然漂亮。但是事不可为,就只有独善其身了。象你老人家骑青牛过函谷,还不是独善主义吗?”】

华盛顿的夜静谧无声,偶尔才传来一两声汽车驶过街面的微弱回响,以及窗外几不可闻的风吟。

林安把这段反复看了好几遍,心头像是被什么搅动了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正如戴军长所写的,她一向也觉得——“以中国四万万人,具有你这样才能的,可是恒河沙数。你就是努力,也是九牛的一毛。”

同时也完全赞同——“打算黄金和美女,固然是污浊;他所说的功名和事业,也是无聊。”

再说,谁又能对那些远大的志向有十足的把握呢?说到底,可能也就是——“拯救世界和人类,这名目固然漂亮。但是事不可为,就只有独善其身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是她这两年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问题——她……没有志向。

一切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被时势所推到了此时此地。未经审视的一生,是值得度过的吗?

她慢慢把书合上,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只有零星灯火点缀的夜空。

她感觉到,这个时代的长官们,之所以这么的使人敬爱,正是因为其真其诚。

而她自己呢?就算有些在现代职场上练出来的小聪明,懂得在大公司里怎么“和光同尘”地混日子,但说到底那都是被动的。她从来没有主动地去想过要立个什么志向,干一番大事业、要救中国什么的。她所做的,充其量就像是看到快要干死的鱼,顺手把它扔回海里一样,这是任何一个有点良心的普通中国人都会做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因为没有一个正确答案。是考学对呢?还是留学对呢?是做老师好呢?还是当公务员好呢?没有人能说得明白。当没有一个统一的范式的时候,就不再是方法论裹挟着价值观(正如她一直以来的惯性一样),而是,真正的,价值观指导着方法论了。

得靠自己的想法和信念,去决定该怎么做了。

这是多么需要勇气!多么令人害怕和激动的事情啊!

“那么,我的志向,又究竟是什么呢?”她对着沉沉的夜色,喃喃自问。

————————————

“埃尔维斯,你的志向是什么?”林安问。

第二天一早,初夏的阳光透过战争部办公室那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埃尔维斯正眉开眼笑地盘算着这难得的假期,刚要开口问林上校是想去吃顿好的还是看场电影,冷不丁听到她这个有些严肃的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志向?”

埃尔维斯虽然因为要放假而有些雀跃,但这不代表他是个脑袋空空的人。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很快就认真起来。

虽然不明白林安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但他对未来的世界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从他进法学院读书、接触各种古典和现代哲学,到拿到罗德奖学金去耶鲁大学拿到中文文凭,再到主动申请参军到前线服役。埃尔维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对生活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人。

他希望将来能进入政界,也希望或许能做一名教育家,影响更多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也为自己的人生找到更明确的方向。世界的和平,国内的种族隔离问题,男女之间的不平等,还有他老家肯塔基州那些根深蒂固的南方民主党势力,以及他自己对这些现象的怀疑和思考……这些都是他关心的。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不大确定林上校想把这个话题谈多深。最后,他只是简短地说:“我希望,我能够帮助建设一个更公平的世界。”

林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和埃尔维斯的思路,显然没在一条线上。

她刚才想的是关于人本身该怎么活的问题,可埃尔维斯给了她一个关于整个世界的答案。不过转念想想也对,如果对这个世界没有想法,又怎么谈得上自己的未来呢?

“你呢?”埃尔维斯反问道。

林安被他问得一滞,她自己也还没想明白,就含糊地说:“我……我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打败日本人吧。”

埃尔维斯一扬眉毛,“很务实。”

林安耸了耸肩,没有接话。

埃尔维斯把话题转回假期上,说,“难得休息,你想在华盛顿逛逛吗?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带你一起转一转。”

林安的心事并没有减少,她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说,“我们就在附近走一走吧。去林肯纪念堂怎么样?”

“好啊。”埃尔维斯点点头,“我们还可以登到华盛顿纪念碑上面去看看,可以俯视整个DC呢。”

林安点点头,也有点期待了起来,“太谢谢你啦,埃尔维斯。”

他笑了笑,“我要谢谢你才对,要不是给你放假,魏德迈将军可想不起来给我放假。”

林安做了个鬼脸,心情似乎也因此轻松了一点,没有反驳他。

两人乘电梯来到了华盛顿纪念碑的顶部。顶上的瞭望室空间确实不大,有些逼仄,里面已经站着些三三两两的游人,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向外眺望着。埃尔维斯很绅士地替林安在其中一个窗口边找到了一个能看得清楚的角落。

林安这是第一次登顶这座白色大理石方尖碑,俯瞰着脚下的城市,不免有些兴奋:“埃尔维斯,埃尔维斯,你说,南北战争那会儿,从这里能看见南方的军队吗?”

埃尔维斯听到她这略带孩子气的兴奋提问,不由得笑了笑。他顺着林安手指的方向,朝波托马克河对岸望去,目光掠过脚下棋盘般规整的街区和远处的弗吉尼亚州。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安,”他思索着开口,“南北战争的时候,华盛顿可是前线,河对岸的弗吉尼亚就是邦联的地盘。当时整个华盛顿周围都修筑了一圈坚固的堡垒,就是为了防备南军攻过来。”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从这么高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肯定能清楚地看到对岸属于南方的土地。至于直接看到南方军队的调动……如果是大规模的行军,或者战场上的硝烟,也许能看到一些迹象。不过,那时候主要的侦查还是靠前线的哨所、骑兵和热气球。这座纪念碑本身,其实是战后很多年才完工的,大概是1884年吧。但这个位置,无疑一直是重要的战略制高点。”

埃尔维斯微微侧过头,看着林安,语气里带了些感慨:“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总统林肯,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高处,看着南边,心里该是多么焦虑。首都的安危,国家的命运,全都悬于一线。不同的战争,不同的敌人,但那种身处危局的紧张感,恐怕是共通的。”

林安听得很专注,她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转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眺望着南边的天际线。春日阳光下的华盛顿展现出一派和平景象,绿色的草坪,繁忙的街道,以及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剑拔弩张,炮火连天。

“是啊,”她轻声说,“隔着一条河,就是两个国家,两种制度在殊死搏斗。一定很煎熬。”

——她心里想的,自然是另一场,未来或许难以避免的内战。

“但是,废除奴隶制无疑是正确的,这一点不容否认。”他们从纪念碑的电梯里出来,沿着倒影池旁的小路,缓缓走向远处的林肯纪念堂。洁白的纪念堂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林安望着那座如同希腊神庙般的建筑,忍不住开口,“即使那场战争背后有很多经济因素的驱动,但‘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人生而平等——这种精神上的号召力,才是林肯总统最伟大的地方吧?不过,埃尔维斯,我好像听说过,林肯本人也曾经是奴隶主?”她侧过头,带着一丝不确定问他。

埃尔维斯闻言,略微沉吟了一下,他们并肩走在宽阔的步道上,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远处林肯纪念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你说的‘人生而平等’这股力量,的确是林肯总统,也是这个国家立国的基石之一,安。”埃尔维斯的声音平和而清晰,“一场如此惨烈的战争,如果仅仅是为了经济利益,那未免太令人沮丧了。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理念,为了维护联邦的统一和最终实现人的解放,才使得那一切牺牲有了更崇高的意义。”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回答林安的疑问:“至于说林肯总统本人是不是奴隶主——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他出生在贫苦的家庭,一生都反对奴隶制度的扩张,并且在道义上厌恶它。不过,他的妻子玛丽·托德来自肯塔基州一个富裕的奴隶主家庭。这在当时,尤其是在边境州,是很常见的社会背景。林肯因为妻子的关系,确实与奴隶制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但这和他亲自蓄奴是两回事。”

埃尔维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纪念堂那巨大的坐像方向。

“你也来自肯塔基州,是吗?”林安看着他,试探地问。她的心头涌上许多更尖锐的问题:你对现在南方各州普遍存在的种族隔离有什么看法?你对那不公正的《排华法案》又有什么看法?还有,她接触过的许多盟军将领,私下里谈起犹太人时,那种厌恶和轻蔑,几乎不亚于他们的德国敌人——他们在印度见过的韦维尔将军,就是其中毫不掩饰的一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