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闫皇后的寝宫之内,兰麝之香缥缈弥漫,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典雅,十二重蛟绡帐无风自动。
侍女们步履轻盈,宛如踏云而行,不敢惊扰这宁静。
而那由地珍稀绵云木精制而成的床榻之上,轻纱随风微摇,透出一室的奢华与静谧。
人皇枕在闫清如的腿间,被一双温热却有力的素手轻轻摁压太阳穴,舒服得呼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还得是皇后的手法到位,甚合朕心啊。”
闫清如缀满翠玉的云肩颤动,她轻笑一声,回道:“殿下这个状态,臣妾若是再多禀报朝堂上的糟心事儿,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老皇帝闻言笑笑:“我那帮儿子心里头都装了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他挥了挥手,话语中的意味很明确,“你说吧。”
闫清如叹了口气,抬手随意地拨动脑袋上的鸾凤衔珠步摇,幽幽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太子……”
……
“放肆!”
皇帝一把推倒了摆在床头的香炉,泼洒开满地的香灰,顷刻间整个寝宫被粉尘缭绕,吓得一众宫女立马原地跪下来不住地磕头求饶。
“李昭这个畜牲!竟敢背着朕搞这种动作,嫌自己在东宫住太久了吗……咳咳……”
偏偏这老皇帝患的是肺疾,这一忽然吸入烟灰,瞬间就犹如被人一把攥住脖颈,一下子就上气喘不过来,猛弯下腰激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闫清如坐在皇帝身后捂了捂口鼻,等粉尘被净化了之后,才站起身来,三两步路快走上去,颇为妥帖地抚了抚皇帝的肩膀。
“殿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她柔声道。
得亏宫里的避尘符咒生效得快,否则皇帝这一顿发疯,底下的宫女扫洒不及,恐怕还得被波及。
她哄孩子似的揉揉皇帝的耳垂,轻声细语间将他慢慢带回龙榻,花了好一会才让他再次平静下来。
“李昭这孩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其实他本身是个忠厚的好孩子。”皇帝道。
“那是自然,”闫清如赶忙回应,“臣妾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会不知他的性情,定是有人居心不良!”
“啧,”老皇帝感叹道,“朕得提点提点他身边的那几个老臣了,也不知道每日干什么吃的。”
“臣妾明白,殿下身为人间之主,同时也为人父,爱子心切,自当关怀备至。”
“闫闫,你最是宅心仁厚,即便你并非太子的母妃,朕也相信,你会给太子一个机会。”
闫清如听罢笑笑,在皇帝的视线转走之后,眼里的凉意渐渐浓郁。
“殿下无需忧虑,”她道,“太子乃天潢贵胄,这粟果之案,臣妾自当……谨慎处置,确保内情不外泄。”
即便……
即便自己的血脉曾被太子的生母扼杀在襁褓之中,是吧。
“其实朝上也并非没有喜事,”她转移皇帝的注意力道,“殿下看那楚尧,这几日总算被太子招揽回来了不是?有他在朝中,好歹还有能够辅佐太子的能臣了,殿下可以稍微放下心来,不必让他在胡乱闹事。”
“这倒是,”皇帝笑笑,“楚尧这老东西,估计总算是把家底花光了,之前千请万请也没能让他回来,这会儿倒是松口了。”
“许是担心太子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吧,总得有人拉他一把的。”
……
“太子通过了楚尧的提案吗?”闫清如大步跨进林府的书房,走到书案前,口中的烟枪头取出,呼出一口长长的白雾。
这是太医院为皇后特调的安神烟,为了安抚她近日来越发烦躁的心神,特意给她加了剂量,但效果不甚显著,甚至有了依赖的苗头。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传上去了,”林玉期放下案头的卷轴,抱起双臂看她,也不起身,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就楚尧那个老顽固的鬼样子,他在朝中的威望我根本不担心。我说你还是少抽点吧,别到时候我刚断完粟果案,你这边又给我来个什么安神烟案,到时候我在人前给你断案,是跪着还是站着啊?”
“我有在收敛了啊,”闫清如道,“在宫里我都一点一点抿的!哎我这几天燥得很,谁知道现在参政之后我来你这儿还得找借口啊!”
她一路揣着衣摆,大踏步走近林玉期的书房,尽管动作急切,但还是留出了心思小心地避开了林玉期存满了卷轴的巨大青瓷瓶。
闫清如留意到,角落叠放的素面樟木箱以往上朝之前总是打开来方便查阅,这会儿关上,被收拾得好似不像个经常使用的物什,箱面自带的八卦锁有精细的纹路闪过,隐约能看出是林玉期常用的那道收纳符。
林玉期今日一身素雅的长衫,形容松散,听她话说完,嗤笑一声:“你如今是如日中天了,就算老皇帝还没看出来,那太子不得防着你嘛。”
“可拉倒吧,老皇帝巴不得把我们闫家那帮人全丢过东宫去给太子抬臭脚,李昭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闯祸了还得老娘给他擦屁股!他这会儿估计在暗爽吧,楚尧一来,就觉得有人兜住他这个四面破风的烂袋子了!就凭这种人也想要皇位?”
林玉期抬了抬眉毛,没接这个话茬:“聊正事吧,楚尧那份提案顺利冲过一波了,接下来……祁家那边也该把后事了了?”
“当然。”
疾风呼骤雨,几场雷暴过后,柳树上长满的柳絮早就被拍打得蔫巴,山河也在一夜之间变换了颜色。
入冬了,但江南还没有下雪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