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骨不是壮了不少嘛?”余挽江挨在少年身后侧,试探地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李夕拾不曾躲闪,也不曾抗拒。
李夕拾自顾自地道:“那是他想将我当炉鼎来用,才这般填鸭似的硬塞我,生生将我灌到了炼气。”
还能说得通话便好,至少没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不管怎样,他总归没杀了你,这楼里牺牲的那些性命是无辜的。”余挽江道。
李夕拾转过头来,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似的,执拗质问道:“你也想要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自诩正义地来捉我吗?”
余挽江莞尔道:“我会追你,但你可以逃。”
李夕拾又转回去埋首,闷声道:“你是怕没了我,红泥戏便又不知所踪了吧?”
“是有这个缘故,”余挽江坦然道,“最好你能够自己学会镇住它,那便天下太平了。”
李夕拾道:“说得轻巧,澜姨自己做得到吗?”
余挽江道:“差了点儿。”
倘若她自爆的那一瞬间能再少一些杂念,纵使是魂飞魄散也没关系,至少红泥戏彻底泯灭了。
李夕拾听了她如何遭红泥戏附魔,如何耗费了数百年与其作对,问道:“什么杂念?”
余挽江笑道:“心里有牵挂的人。”
“不可能,”李夕拾疑惑道,“您明明说过红泥戏会感知宿主的情绪,排除异己。但凡宿主在意谁,不管是憎恨、是惊恐,还是爱意,红泥戏都会将这些人通通杀掉。”
“是呀,”余挽江撩起了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所以咱们越在意谁,便越要对谁无情一些,最好是能让他们憎恨上了自己,这样抽身而去之时才不会觉得惋惜。”
“那很难啊,要怎么样才能管得住自己的心思?”李夕拾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被反复洗得通红,几乎快褪了一层皮,“我只是碰了一下他们,他们就都死了。”
刀光剑雨,暗卫死士像飞蛾扑火似的冲杀上来,李夕拾满心恐惧,再一睁眼,那些蜂飞蝶舞已然化作了红泥滩滩。
余挽江像在陈述似的叹道:“论及本心……都是不想杀人的啊。”
说罢,余挽江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噌”的一声钉进了红漆的梁柱里。
余挽江悠悠道:“偷听了我倒是无妨,只小心别吓到了夕拾。”
金光毓步履虚浮,尚有些孱弱,缓缓从红柱后现出了身形。
显然是先前余澜加强在他身上的禁制起了效用,暂且压下了他体内沸腾的炉鼎血脉,以及横冲直撞的红泥戏诅咒,金光毓竟能强撑着爬起来了。
金光毓传音道:“此子杀人作恶,尚且无心忏悔,妻主又何必对他如此围护呢?”
余挽江不慌不忙地回道:“论杀孽,咱俩哪个造的不比这孩子多?”
金光毓铲除异己,余挽江更有无可言说的隐秘过往,若单论杀孽一棒子打倒,不管善行多少,世上本就无多少好人。
金光毓道:“妻主当初将引气入体的法诀、镇压红泥戏的阵法都交给这孩子,便是早提点过他要怎样与红泥戏商量并且利用它?所以到如今才会酿成李夕拾防我的这一出?”
余挽江耸肩道:“小玉未免也太过高看于我了。”
金光毓道:“红泥戏威力惹人垂涎,光是吸了那剥皮鬼身上的血气,便足以令这小儿血洗我暗楼大半,倘若任由他继续杀戮下去,左眼里成形了红泥残佩,后果恐不堪设想。”
余挽江道:“那不知金楼主眼下是何打算呢?”
金光毓一道传音,斩钉截铁道:“杀了他,不论红泥戏流落到哪儿了都可以再寻,只要人一死,我暗楼一切损失都可以既往不咎。”
交涉到此,余挽江淡笑一声,一把将李夕拾抱起,开口道了声:“那就不好意思了。”
“桀——”
当空之下,白虹贯日,一声长啸的鸟鸣,嘹亮犀利。
凤凰一瞬间幻化出了身形,余挽江携着李夕拾,迎着光束,直朝楼顶镂空处而上。
似迦等人守候在外,见此情形惊呼一声:“不好,她带人逃走了!”
“追!”金光毓下令,捂住隐隐作痛的肺腑,一把金扇射出烈风,起身直逼了上去。
凤凰脊背上,李夕拾被烈阳刺得睁不开眼,失重感令他像拽住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紧紧搂住。
“好了,多练练胆子。”
李夕拾感受到后背被稳重地轻轻拍了拍,一股暖流渡进来,忽而心中一阵的安宁。
他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张开双臂,环绕着余挽江的双肩,方才头埋在了她的脖颈中。
李夕拾不由羞赧一阵,错开脸道:“他想杀我,是吗?”
金光毓做事谨慎,怕激怒李夕拾,说的那些话都加密传音,不曾落进李夕拾耳朵里。
余挽江道:“别恨他们,做不到的话就尽量少细想,实在放空不了的话,便转念多想一想我。”
吃一堑长一智,红泥戏仍忌惮着余挽江,倒不会轻易缠到她身上。
“我知道,”李夕拾一直在努力抚平心绪,道,“若我一恨他们的话,他们就死了。”
余挽江抚了抚他的后脑勺,温和道:“愧疚也不行。”
李夕拾生性懦弱,对旁人向来是恨的少、怕的多。
可他本心又不情愿杀戮,贸然害那么多暗楼之人,总是曾受过迫害,将来难免也会懊悔那些人罪不至死。
李夕拾站不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蹲下来,放低重心坐在凤凰的背上,他一手抚了抚那靓丽的彩羽,沉思道:“……所以您才会不管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都能够做到那样云淡风轻的吗?”
余挽江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倒也并非我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