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毓一副献身的姿态仰着脖颈,将身子落得低低的,笑道:“妻主说笑了,莫非想以此来诈奴不成?”
他可不是余嘉元那个直肠子,三言两语就能上了余澜的套。他只会在心甘情愿之时才会装聋作哑、任她哄骗。
眼下余澜笑道:“凭你的手段,在小潋滟岸待这么些年,一个炼气魔修、十几头剥皮鬼而已,怎么会一点儿也束手无策?非得等到我与嘉元来了,才摆一出戏演给大家伙看看,是何居心呐?”
金光毓握住了她的手腕,侧下脸吻了吻,这才真诚地仰视道:“奴总不至于害了您。”
他不恨吗?
妻主这般出众人物,一死了之未免太过于可惜,他想看的是余澜被掘尽了一切后手,再无力抵抗,最终只能卑躬屈膝讨好他的模样。
他也不会轻易害了她。
届时,金光毓会将余澜好好地养在跟前,以金链圈脖颈拴在身边,天长地久地锁进他珍藏的宝施,仅有他二人而已,再不给她花心滥情的半分余地。
然而此番隐晦绸缪,金光毓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此刻,金光毓话锋一转,绕开了话题道:“奴尚且知道妻主何等宽容,就像那孩子,他三番五次地要引诱您赴身险地,您不也好好原谅他,还将他给带回来了吗?”
余挽江是闻琴知雅意,像是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了一样,不再刨根究底,反倒是顺着他的话说:“你想问那红泥戏?”
金光毓颔首道:“确有几分好奇。”
余挽江道:“哦?那便问来听听。”
金光毓思索了片刻后,道:“为什么那孩子半点消融的迹象也没有,反倒是那几个娘先没了。”
“因为红泥戏选中了他。它会挑选自己喜欢的宿主,一旦附身,便只将矛头指向宿主以外的人。”
而它上一个附身的宿主,正是陨落之前的余挽江。
金光毓问道:“那您又是怎么察觉到红泥戏会寄生在李夕拾身上的呢?”
“大约是出于这孩子很善良的缘故,”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余挽江笑道,“你既然将他带过来,又何必让他躲藏在下边的台阶呢?”
“奴猜您会想在闭关之前见见他。”金光毓便是因此才特意提了李夕拾。
此刻他莞尔一笑,如同心领神会一般,一掐诀,法力抬着李夕拾从半山崖处浮了上来。
少年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干练青衣,发带高高扎起马尾,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半跪的见面礼:“见过楼主,见过澜姨。”
“起来吧。”金光毓抬手道。
余挽江问他:“给你引气入体的法决,可曾练了?”
李夕拾羞愧地低头:“恕夕拾驽钝。”
余挽江这下笑了:“你有心思跟金楼主的下属学见礼,却不曾请教似迦或是谁点拨你一下的吗?”
李夕拾委婉地实话实说道:“他们……都有些忙,夕拾自己多看看也尽够了,不好得老是叨扰人家。”
少年话说得音量极小,嗡嗡像是蚊子在嗓子眼里飞才憋出来的声,顶着金光毓的视线,不敢与余挽江对视。
“那便是只学了些虚礼,便随意将你放置了。”余挽江瞥了一眼金光毓,见他一副耗不心虚便坦然承认的样子,倒是姿态骄矜,眉眼艳丽,颇为惹人心痒。
“罢了,你过来拿着,”余挽江将一枚玉符塞进他掌心,令他割破了指尖滴血认主,“这是镇压红泥戏的阵法图和布置方法,若你将来有朝一日仍是遭逢此劫,到避无可避的时候,便自己学着去克制它。”
李夕拾尚无灵气,余挽江以神识牵引着他内视,教他学会了如何望见玉符里边的内容,便见李夕拾欲言又止似的,眼角有些微红。
余挽江道:“怎么了?”
李夕拾难为情地垂着脑袋,好似要埋进地里,道:“澜姨,我……不识字。”
“啊,”余挽江沉默了小半晌,忽然有些啼笑皆非的错愕感道,“这倒是……”
纵观她养大的几个孩子,金光毓母亲好歹是一代名妓,琴棋书画传授给了他,傅承生是世家的天之骄子,而余嘉元更是仙门遗孤。
他们各个自幼都读过不少文墨,就连笔下字迹也是飘逸洒脱,诗经曲辞多能吟上好一阵。
未料这孩子大字不通,想也是快长成的年纪了,还得从启蒙开始教起。
“妻主,”金光毓提议道,“不妨将夕拾交由奴管吧,无非是寻一个先生教他识文断字而已,大可不必您如此费心。”
金光毓允诺她的话倒还不曾敷衍过,余挽江也的确紧着筑基之事,料想小玉总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索性便应允了下来。
然而,待一恭送余澜入密室洞府,升起隔绝法阵,一转头回来,金光毓的脸色就赫然变了。
“楼主?”李夕拾做小伏低惯了,对他人的神情最是观察细致入微,尤其是此刻金光毓阴晴不定的面容,令他心里打起了小鼓。
“你叫她澜姨,未免也显得太亲近了些。”金光毓冷声道。
李夕拾一个激灵,多年服从于上位者的习惯令他熟练地道:“是,奴婢这就改口。”
这位金楼主竟是有两幅面孔。
之前当着澜姨的面前,还如春风一般温暖和煦,此刻的阴狠之感已经令人觉得如同一条冰冷吐杏的毒蛇了。
金光毓越发瞧他不顺眼:“这般拘谨,怕是连话都说不好——”
一旁的似迦实在熟悉他的言下之意,立即接上了金光毓的话道:“识文断字也有很多种教法,不妨先送进暗楼调|教妥当了,再学认字也不迟。”
“如此也罢,”金光毓手执折扇,慢条斯理道,“既是炉鼎之身,就让他去炉鼎该在的地方。”
“记得赶在余澜出关之前,让他学会忠诚,尤其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金光毓威胁似的,轻声叮嘱道。
似迦立刻俯身:“是!”
当两道阴森的视线投来之时,李夕拾浑身已经打起了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