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几乎要将段文昌激出个白眼,“你以为,他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吗?”
若说段文昌为人处世堪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那白居易其人,更是天衣无缝,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元和初年先是以新乐府彰名于朝堂,随后一曲长恨歌又直接令白居易这三个字传遍民间,于是乎,不论在田畴垄亩,还是寻常巷陌,亦或高堂大院,总能听到一两句吟诵白诗的声音。
可偏偏,他在最声名鹊起的时候离开了京城,这就致使如今仍在朝的许多人,只闻其诗,不见其人。后来他回来了,在回长安后的这一年里,他对慕名而来找上门的访者、诗会与游宴邀请皆来者不拒,无论对方身份尊卑贵贱,统统以礼相待。
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赞他端方如玉,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可也有不少人心存戒备——真的会有人能得上至天子、下至万民的青眼么?他所表现出的一切,几分真几分假?他志在哪个位置?是中书令?承旨学士?还是宰相?
如今朝中党派林立,若想爬上这些高位都是要站队的——可他与所有人都交游过,相当于没有站队。
疑虑归疑虑,但他的诗还是要传抄的,人也是要好好相与的,无论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这么个才情兼备的妙人。
这天,恰逢礼部南院放榜的日子,段文昌在家中简单摆了个宴,邀请了几个平日里相善的同僚,算是在去西川前同众人最后告个别。就在酒酣之际,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却随着家丁偶然带来的一个消息瞬间冷了下来。
“一个都没考上?”
尽管段文昌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却是个藏不住事的,与他隔了一个人的白居易一下子就注意到他骤变的脸色。
“毕竟是进士试,十考九落,墨卿兄也不必太过苛责小辈了,大不了来年再考嘛。”
“不是……不对!”段文昌不理会他的话,脸上怒意更甚。段氏家中富足,养一大家子人更是绰绰有余,若说仅仅只为小辈学艺不精未能一举中第而生气,这反应未免有些夸张了。
“哎哎?怎么了?”
他丢下众人,简单道了个歉就跑出门去,待几个宾客反应过来时,人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白居易摆摆手,同样一脸迷茫。
谁知只隔了一天,就有人对这次中举的名单提出异议,直指礼部侍郎钱徽收受贿赂、取士不公。
“要不是我逼问,那小子还打算一直瞒着我!”翰林院小楼里,李绅气呼呼地走来走去,“敢在这种事上收好处,他钱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李德裕望向元稹,见后者也有些懵。可刚刚李绅突然推门而入,自顾自骂骂咧咧好一阵,火气上头得始终道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在生你学生的气?”他忍不住问道,“落榜不是什么大事,批评一下来年再考就是了,若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轻易迁怒钱侍郎……”
“这不是迁怒!”李绅听闻此言反倒冷静下来,“那次拜访钱侍郎是他自己去的,具体情形我也没管,谁知他不久前亲口承认,钱徽收了什么……行卷费?微之,他平日里作的文章你和乐天都曾看过,若正常发挥,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两人异口同声,“行卷费?”
行卷这回事,人人都干,也有不少人选择直接找上当年的知贡举,可一般来说知贡举是不会收任何礼的,毕竟这太容易擦边落人口实了。
“这样看来,那些录取的人八成给的多。文饶说得对,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指控,我这就找其他人问去。”
说罢,又风风火火走了,与来时一样急。
“你怎么看?”
待人走后好一阵,李德裕才回过神来,扭头问道。
“若属实,自当严惩不贷,行卷费这种东西,与卖官何异?”元稹略一思索,沉声道,“可即便是公垂,他单方面的证词也不可全信。牵涉其中的人,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话,谁也不例外。”
“你倒是铁面无私。”随口揶揄一句后,李德裕忽然眼珠一转,突发奇想,“倘若有一天白舍人也陷入这样的境况,你会信他还是不信?”
元稹愣了愣,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笔,托起腮意味深长地冲他挑挑眉,“乐天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处境。”
“……”
“我看文饶似乎对乐天颇有兴趣,要不哪天我做个东,请你俩过来秉烛夜话,不醉不归?”
“别别别,”李德裕打了个寒颤,一口回绝了,“我可没有熬夜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