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微之!哈哈哈,”门外的人影还没见着,激动振奋的呼唤就直冲冲贯入耳中,“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来找我,你个没良心的,只闻新人笑不管旧人哭是不是……”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将自己收拾得容光焕发的元稹刚一推门,就见李绅风风火火闯入自家院中,面对久别重逢的故友嘴里却吐不出象牙。
“哎,打不到!”
李绅仗着身材短小灵巧地躲过一只戳上来的手,同他玩闹两下后方才停下来,从头到脚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
他的脊梁依旧那么直,一如多年前未经风雨时那般清孤傲然的模样,可那眼光中却满是岁月磋磨的痕迹,哪怕换上干净雅致的新装也掩盖不住。
“连着两个五年……微之,你受苦了。”
“老啦,”元稹一笑置之,仰起头伸了个懒腰,“今年谷雨一过,阿保就要出嫁了。”
“喂,你身边可还有一群比你年长的呢,你若是算老,那我们直接入土得了!”
两人谈笑着走出门去,打算寻个热闹的坊市把酒叙旧。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好,头顶上阴霾遮天蔽日,脚下的沙尘偏偏还随风肆虐,好不安分。就在这时,前方拐角处忽然出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他似是慌不择路,没来得及避开来人,就这样一头撞在了元稹身上。
“抱、抱歉……”那人抬起头,发觉眼前竟是主人在长安的故友,如见到救星一般连忙抓住元稹的袖口,几乎就要跪下,“元先生,帮帮我家主人吧,他独自去了大理寺还不让我跟着,我实在担心啊……”
“你是刘家人?梦得回来了?”
元稹也认出了他,震惊之余根本来不及询问任何事,果断便跟着他朝北边的皇城跑去。
“刘梦得你发什么疯!”
时值晌午,正是皇城中各个衙门里当职的官差放松休憩的时候,可大理寺偏偏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先是一阵堂鼓招来了寺正,只道自己有冤要鸣,那寺正知他尚且有些身份,也不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直接置之不理,便耐着性子问他有何冤屈。
谁知刘禹锡张口便要告皇甫镈纵侄行凶擅杀朝官,该当偿命。
“我哪里疯了?大理寺难道不是明是非辨奸伥的地方么?”他冷静得好似在温言相劝,可那眼神却凌厉如一个即将歇斯底里的猛兽,望之令人胆寒。
“皇甫相国是你攀咬得起的吗!”寺正被逼得紧,反而先一步咆哮起来,“想找死就滚远点,没人拦你!再这样扰乱公务,当心我治你罪!”
“哈,”刘禹锡冷哼一声,“我说得明明白白,皇甫镈徇私枉法,残害忠良,已犯唐律,早该经由大理寺审理定罪,哪里是在寻死呢?”
“那你倒说说,皇甫相国他害谁了?”
“吉州长史裴墐。”
“他是你什么人?”
“他不是我什么人。”
“那你闹什么闹?!”
寺正恼火归恼火,可记性还算好,隐约记得这裴墐好像是柳家的女婿,便猜测着问他,“难不成你在替柳家出头?”
刘禹锡瞬间红了眼眶。
“柳刺史临终所托……岂敢不为。”
“哟,他也死了?”寺正略一吃惊,随即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大骂,“我看你简直不可理喻!柳家人都死绝了,你还为他们得罪皇甫相国,图什么!”
周遭变得一片死寂。
几个围观的府吏纷纷看向刘禹锡,只见他像是愣住了,就那样一动不动僵立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注视着寺正。他明明面无表情,可那目光却仿佛生出强硬的力道,骇得人动弹不得。
谁知眨眼间,刘禹锡身形突然一动,一只手紧紧掐住了寺正的咽喉,随即逼近两步,将他整个人重重扣在了身后的梁柱上!
“既然阁下打定主意不作为,那我就在皇甫镈之前,先杀了你!”
寺正被勒得已然发不出声响,几个府吏无一不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想将两人拉开,可一靠近刘禹锡,就被无端震慑得不敢前行半步。
他离开朝堂太久了,久到似乎再没有人记得,他也曾金戈烈马荡贼寇,也曾秉笔诏敕安天下!
“走开走开,这一个个的,还真当大理寺是菜市了?”
“我是礼部的,真不是闲人,我朋友在里边我找到他就马上带他离开,你行行好……”
元稹一面听着院中嘈杂不清的吵嚷声,一面又在门口与守门人纠缠不休,急得几乎要冒火,根本没注意到一旁出现的人。
那人开口解围,“让他进去。”
“陈少卿,可……”
“多谢了。”他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向那人行一礼,连对方面貌都没看清,就闪身跑向了照壁背后的院落——
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刘禹锡青筋都暴起了,完完全全下了死手,被他掐住的人脸色通红得似要滴下血来,双手有气无力地捶打着颈上的桎梏,连眼神都散了。
元稹什么也来不及思考,果断冲上前一掌劈在他后颈上,刘禹锡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一闷子砸得眼前一黑,瞬间没了意识,软软地倒在元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