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所言的卧龙凤雏还能降世吗……”
崔玄亮不可置信地观察半晌,盯着镜中星芒被不合时宜地豁出的缺口,终是悲哀地接受了镇星被啃这个事实。
“怎么偏偏就被挡住了呢?”他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这下好了,前星镇星皆被掩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尽管对星象一知半解,可崔玄亮似乎十分笃定但凡那些有着好寓意的星星被遮住,就会有大祸发生。
“前星意指太子,可本朝太子不是好好的么,再说那镇星只被挡了一半,还剩一半呢,半个贤人也不错。”白居易不以为意,日月星云在他眼中不过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那些神乎其神的天象论说,他一般只选择性地听些吉利的。
“哎呀,快别说了!”崔玄亮急急忙忙示意他噤声,神情不可谓不认真,“天道无常,这玩意儿玄乎得很,说得多了应验下来,可不是咱们寻常人受得起的。”
见好友一副煞有介事的神神叨叨样,白居易也不再强行劝说,只望着元稹无奈笑笑。
“可我还是不明白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能有什么关系。”
元稹悠然地仰望天际的迢迢银汉,早就忘记了那镇星在什么位置。难得的晴朗夜空,群星璀璨,光耀苍穹,不抓紧时间好好欣赏就算了,惧怕这些星星又算是什么道理。
“别说这镇星被挡了一半,就是全挡住了,贤人硬要入世它也没办法呀,”他指指白居易,“乐天这样的贤才,不就顺顺利利科举得第,入朝为官了么。”
后者似乎对元稹突如其来的油嘴滑舌见怪不怪了,冲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阵拍打。
“你俩差不多得了,白天都没黏糊够么?”崔玄亮嫌他俩的小动作碍眼又碍事,干脆将自己挪远了一些,叹口气道,“其实很多人打心眼儿里也知道,微之所说确有道理,事在人为,与万里之遥的星星有何干系?只可惜,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更多的是拼尽全力,也只落得蚍蜉撼树一般的结局,所以只能假托星象鬼神之说,聊以□□了。”
三个人安静下来,各自望着自己的一方天空出神。
“所以啊,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借着星星排解愁闷无可厚非,但把尚未发生的事与它们拉上关系,可就无趣了。未来如何,从来只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人间事自有人之道,绝非天道可欺。”
崔玄亮闻言,反问白居易道,“乐天也是这么想的?”
“不敢说一模一样,但也差不多吧。”
耳畔风鸣伴着虫鸣,在盛世的外衣之上演奏着祥和的乐章。
“年轻真好啊,不信命,不信天。”
短暂的春季在落英飘零之间悄然溜走,五月的新雨将青梅催成了金色,也将友人送上了远去的征途。
这一年的三月,吐蕃使臣带来上一任赞普(1)牟尼的讣告,并献上大量礼物请和。朝廷为表和好之意,决定派出使团赴吐蕃以悼祭慰问的名义与对方协商停战休兵诸事。
说起来,那位牟尼赞普早在贞元十四年就去世了,吐蕃之所以拖了这么多年才报丧,到底是因为被打得怕了,不得不找借口示弱示好。
吐蕃,大唐西部的心腹大患,百年以来一直与唐廷摩擦不断、征战不休,到了本朝天子这一代双方曾短暂地划地为盟,各自停兵一阵子,可没过多久又闹出平凉劫盟这场轩然大波,吐蕃借着会盟的名义大摆鸿门宴,斩杀扣押了唐廷多名将领官员。自那以后,双方便彻底撕破脸,西南大地上的喊杀声,一响便响了十七年。
西部高地上的遒劲北风养出了吐蕃士兵凶猛非常的作战风格,尤其在这次入侵中几乎使出了举国之力,可敲敲打打将近二十年,却始终只能在西南边境与大唐反复拉锯,根本无法进一步深入。
这是因为,吐蕃遇上了一个更加凶猛的劲敌,韦皋。
韦皋自贞元元年开始总领西川兵马,在吐蕃作乱之初便当机立断设计使南诏、东蛮归顺,结合起多方兵力与吐蕃连番激战,力保大唐寸土未失,在随后多年内广筑城池、厉兵秣马,又接连收复失地,在西南边陲建起了一道有力的屏障。
在三年前的决战中,韦皋十路出兵,以五万唐军力克吐蕃十六万之众,将对方彻底打怕了。连年的征伐令吐蕃元气大伤,为避免耗空国力,只好请求休战议和。
大唐的西南边境能安定下来,韦皋功不可没。
在这次出使吐蕃前去吊唁的使团中,左拾遗吕温赫然在列。他们出城的那天下着小雨,迎风招展的赤色旌节如同火苗一般,在渐行渐远逐渐模糊的人马队伍中仍旧耀眼夺目。
柳宗元在城楼垛口旁望着他们一路远行,直至消失在天地交汇的尽头。
“现下已没有战事,他们只是去议和,应当不会有危险。”
一旁的刘禹锡背靠着墙面,出声安慰道。
“有韦使相雄兵在后,使臣自然是安全的。”柳宗元回过头同他一样靠在城墙上望着天,视线中唯余白茫茫一片,“只是想到了平凉劫盟中被扣下的唐使,他们当中还活着的,算算看……已有十七年了吧?”
昔年,苏武被匈奴困于北海,熬过了十九载春秋方才归汉。世人皆道他饮冰沐雪之苦,可相比起那些客死异国再来不及听一句乡音的人来说,他又何尝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