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暖色的余晖里，屈庭辉露出了一个无比明艳的笑容，因为眼睛被笑得眯了起来，一直被忍耐的眼泪挂在了长长的睫毛上，将坠不坠，让他的视线有点模糊。

他在模糊的水色里向李端月更靠近了一步，“月哥，你认识小松吗？”

李端月点了点头，小松是这个安置点唯一一个每天被允许自由活动一段时间的病人，她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旱疫爆发之前是一个镇里的小乞丐。

旱疫爆发后她是较后感染的一批，现在是轻中症的病人，在所有大人都无法忍耐干热的痒意，一旦被解绑就会伤害自己的情况下，这个小女孩愣是能做到痒得浑身抽搐但是不挠，所以这里照看病人的人每天会给她解绑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会去照顾她的“妈妈”，一个善良的会给小乞丐做衣服过冬的女人，还会去和那些同样染病的小孩玩，让他们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几乎所有照看病人的人和来破解旱疫危机的医修药修都知道这个女孩，她是能够忍耐这种痛苦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个。李端月也知道她，他还偷偷给这个女孩塞过很多零嘴，两人现在是“一起销过赃”的交情。

屈庭辉提到小松眼中也闪过明亮的光辉，“在那种药研究到中途的时候，我很迷茫，不知道这样的药研究下去是否能让病人接受，他们真的能承受无限延长的折磨吗，不会比起活着更想要解脱吗？

我去问了小松，我问她：‘如果有一种药能让你在这种病痛里活得更久，但不会减轻你的痛苦，你愿意吃吗？’，她毫不犹豫地说愿意，我又追问：‘会很痛苦很痛苦，每天皮肤都又烫又痒，不断有新裂口出现，裂口变大越来越疼，然后把裂口缝起来让它长好，但旧裂口在恢复的时候新裂口又出现，哪怕这样也要活得更久吗？’

她说：‘无所谓，我又不是为了这些裂□□的，我活着是为了妈妈和铁蛋。’”

屈庭辉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很有趣的事。他一边笑一边有眼泪顺着粉白的腮边流下。

“我问她：‘铁蛋是谁？’，她说铁蛋是他们那片最帅的男孩，就是比她大两岁，稍微老了一点。”他说到这儿又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李端月也跟着他一起笑，两人在树林里面对面笑，像两个傻子。

屈庭辉用袖子抹了抹脸，声音还带着笑意，又似乎有哭腔：“月哥，我也不想为了那些痛苦的东西活了，我想为了郁风院的绣屏梅活，或者为了漂亮的衣服活。我只是……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

李端月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柔软的，光滑的，温热的，还带着湿濡的泪水，屈庭辉闭上了眼睛，慢慢把头靠在这只温柔又宽大有力的手上，粗糙的指腹和掌心，炙热的温度，桂花的香甜气息。

彼此的触感让两人都从纷乱飘忽的思考里重新有了双脚落地的实感。

但李端月眼看着屈庭辉的脸不知为何越来越红，一双眼紧闭着，眼珠在薄薄的眼睑后乱动，但就是不睁开，还缓缓把头转过去，捧着李端月的手将一张小小的脸整个埋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看得好笑，胸膛被笑得直颤，手臂也跟着颤动。

屈庭辉更用力地把李端月的手扣在自己脸上，他现在已经快羞耻化了。他又是和月哥好一顿剖白，其实他平时是个话很少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和他月哥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像要把平时没说的都说出来才行。

其实上一次临别谈话后他又重新思考了该如何和李端月相处，他的确想在李端月面前做真实的自己，但又担心这样无法打动李端月的心，毕竟他可是想和李端月在一起的。

所以他读了很多和恋爱有关的书，学习了很多“勾引”的理论知识，他发现很多书里都提到不能太主动，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他深以为然，并且决定就这么做。

可是……

不能太主动。他一见到李端月就忍不住扑了上去，而且每天都想和对方赖在一起。

保持神秘感。他在李端月面前说是透明的也不为过。

当下，此刻，他的心不那么迷茫痛苦之后，他又开始懊恼和羞耻，不应该和月哥说这么多，把自己的事情和情绪都一股脑灌给对方了，真的很不好。

可是，可是，他心底其实也希望月哥能接受真正的完整的他。而且，其实今天他和月哥更靠近了一点，吧，有吧，有的吧。

李端月感受着手心里滚烫的温度和手指上眼珠子隔着眼皮骨碌碌直转的可爱动静，忍俊不禁，收紧手捏了捏屈庭辉的脸。

“庭辉，还记得我给你的承诺吗？”

屈庭辉从李端月的指缝里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一双风流的柳叶眼此时像淋雨的小猫。

李端月正温柔的看着他笑，“我觉得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现在就出发怎么样？”

屈庭辉非常非常想答应，一想到拒绝李端月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更何况那可是李端月说过“他长大了”才会兑现的承诺，他表情有点扭曲的纠结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拒绝了：“月哥，那种药刚刚完成，其他人虽然也可以调制了，但很多事情还需要我在这里盯着，我暂时走不开，过几天吧~”

他的嘴唇在李端月的掌心里嗫嚅，柔软湿热，声音闷闷的，有点心虚还有点委屈。

“好~等合适的时候再去。”李端月却笑得更开心了，他收回手捏了捏屈庭辉的鼻子，“现在，哭花脸的小猫要不要把脸洗一洗啊。”

屈庭辉红着脸笑了起来，拿出手帕用水灵力湿了擦起脸来，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天空在彻底变黑之前的明暗交接之中，彩色的霞光分割着日夜，他觉得一颗心前所未有的轻盈。

两人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屈庭辉马不停蹄地去了研讨会场，李端月打算赶紧回房间看看淳淳，希望淳淳没有把屋子烧了，但在往厢房去的路上却被蔺红青拦住了。

李端月来的第一天蔺红青邀请李端月晚上去他的房间谈，李端月觉得这人老毛病又犯了，所以虽然答应了，但没去。那之后蔺红青规矩了很多，保持着师兄弟该有的距离，但今日又不知为什么在李端月回屋的路上拦他。

“大师兄这是？”

蔺红青今日穿的是一身青竹纹的白衣，举止端庄得体，笑容也客客气气，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李端月谈，“月儿，劳你到我那里去一趟吧，我把事情跟你说明一下，然后我们给乔宗主传个讯。”

李端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自己也知情还要给玄正传讯，玄正和蔺红青这对师徒关系很冷淡，蔺红青在外甚至不叫玄正师傅，他们没有很重要的事是不会联系对方的。所以李端月虽然疑惑，但还是担心耽误了什么重要事情，跟着蔺红青到了他住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