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醒来之后,头痛不已,一时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他害怕又会在哪个地方看见自己的尸体,不敢下楼也不敢让其他人靠近。
只有许昀徽在这里,他才能确定自己是否清醒。
过了很久,许昀徽才来。
景年拉着人摆出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动作,甚至连倾倒的酒杯也还原了。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鼓起勇气朝窗外看去,没有那棵大树,没有上吊的自己。
偏偏许昀徽还笑着看向他。
那眼神……景年没见过,许昀徽在杀人时都不会如此兴致勃勃。
疯子。
那一巴掌扇出,景年忽然觉得自己胸中的浊气尽数散去。
待他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被他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的许昀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刚缓解一些的头痛又卷土重来。
虽然他早就想扇许昀徽了,而且这巴掌扇得的确非常爽,甚至他绝对不会后悔这样做,但是……他刚才真的是没经过大脑。
“都怪你。”为了不让沉默暴露出自己的心虚,他又说了一遍。
堂堂宰相,脸上被扇得微红了一片,还得自个儿再转正脑袋。
许昀徽敢看他,他却不太敢看许昀徽。一对上那张笑意全无的脸和冰冷的眼睛,景年就知道自己麻烦了。
“怪臣什么?”许昀徽问。
“……我梦到你就坐这儿,让我别吵,说外面有人。”景年全老实交代了,“窗户一打开,我搁树上吊着。”
许昀徽站起身来,两人高低瞬间倒转。
他略微抬头看向许昀徽,被对方一步步逼得后退,拐了个弯,直直退到窗边。他腰背抵着窗框,上半身被迫略微仰起,与那张脸离得很近。
寒风灌进来,鬓边一缕头发被吹了起来,恰好拂过许昀徽肩头颈侧。
景年问:“干什么,你想推我?”
许昀徽放轻了声音:“争储时你不敢动手,现在却敢打我?”
连尊称也没了,景年一时间不敢呼吸,用沉默回答。
许昀徽嘴角终于又有了笑意,不过是冷笑,随即感叹道:“真是长进了啊,殿下。”
被叫殿下,让他恍惚间回到了还是十三皇子的时候。
那会儿,他也不叫面前之人“许昀徽”。
景年稳住声音:“许照文,我打你又怎么了?现在我是皇帝,你是臣。”
照文是许昀徽的字,从前景年为了套近乎,一般叫这个。
许昀徽听了,笑意更深:“陛下还骂臣是叛徒呢,自己不也前后不一,登基后对臣换了态度?”
景年睁大了眼睛。
“你放屁!那是你叛变在先!”他伸手用力去推许昀徽,然而收效甚微,“你还想再被我赏一巴掌吗?”
许昀徽毫不在乎,仿佛被打通了什么诡异的任督二脉。
“好啊,只要陛下敢。”
……景年清醒之后的确不敢了。
他迟迟不动手,许昀徽却抬起手来,吓得他眼睛紧紧闭上。
然而片刻后,脸上没落下巴掌,却听见身后窗户被拉回来的声响。
“往前点,关不上了。”许昀徽低声道。
景年睁开眼,茫然站直了,窗户在他背后合上,隔绝了夜里的寒风和想象中的恐怖画面。
脑子里的涨痛顿时减轻了些许。
景年视线又落在许昀徽脸上,被他打过的地方更红了,还隐约能看出巴掌印。自己的右手也后知后觉有些发麻……看来刚才真是使了很大的力气啊。
“你的脸……”景年支支吾吾道,“要让太医来瞧瞧吗?”
许昀徽挑眉。
他连忙改口:“也……也对,旁人看见,你就颜面尽失了。那我让太医拿点药过来,你擦擦?”
许昀徽后退两步,恢复成了克己复礼的忠臣做派。
“相比之下,还是陛下更严重。若真疯了,消息很难瞒住,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连臣也无能为力。百官强行拖着陛下滚下皇位,下场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景年咽了口唾沫:“你恐吓我。”
“臣只是在规劝陛下,若陛下真不想坐这皇位了,下次尽可闹得再大些,最好人尽皆知。”
景年真意识到了今夜的危险。
若他在意识混乱之际冲出含德殿,甚至走出内苑宫门,被皇城内值守的禁军和官员瞧见……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像叶青说的那样,仿佛真是被梦魇住,中了邪一般,脑子里被恐怖奇怪的东西塞满,无法思考。也幸好,都那种时候了,他第一反应还是把许昀徽叫来。
景年就事论事,觉得这一巴掌终究是自己不对,便鼓足了勇气开口:“对不……”
只说了两个字,便被打断。
“陛下无需道歉,”许昀徽淡漠道,“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景年眨了眨眼,心绪复杂,却还是换了个话题:“如果我今后还是做噩梦,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