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心脏骤然下坠,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软榻上。
只不过后背被冷汗浸湿,身体也软弱无力。
“叶青……”一开口,声音比噩梦里更加沙哑。
他拔高了音量又喊:“叶青!来人!”
不等叶青带人上来,他自己先下了榻,不过两脚一沾地便像面条似的软了下去,差点跪到在地。
他扶着桌子走到窗边,猛地一推。
屋外却没有梦中那棵大树,是一片池塘,四周栽种的树也小,不足以支撑一个吊死鬼。
楼梯上传来慌忙杂乱的脚步声,景年转过头去,在叶青跑到楼梯口时开口。
“去,宣许相进宫。”
*
连着第三天了。
皇帝又一次深夜宣许相入宫。
旨意传到政事堂时,一更天已经过半,署衙内还亮着烛火。
自从改元之后,皇城内所有署衙,就数政事堂最为劳碌。许昀徽一上任便着手改制,又命尚书省将近十年的文书都移交政事堂,由另外两省审阅,大有一番要换天的架势。
因此政事堂的灯烛用得最快,就连值守此处的禁军,也对三更时灯火通明的政事堂见怪不怪了。
从宫里来的内侍脚步匆忙,发冠都跑歪了,到了门口时还被守门的侍卫打趣。
“小公公莫慌,鞋跟都快掉了。”
那内侍摆摆手,连回应也没顾得上,一边往里跑一边喊着“许相”。
喊声惊动了前院后院大堂侧殿所有人,深夜值守的官员们本就无聊乏味,一个个的都探出来查看。
便见那内侍往大堂里去了。
堂内,许昀徽坐在最里处,正与几个舍人说话,眉眼间是麻木的疲惫。
听了动静,放下手中章表,站起身来。
这内侍是他安插在含德殿的。
景年出事了。
许昀徽从桌后走出来,一身深青色常服,没戴官帽,只用一根玉簪束起长发。
内侍气都没喘匀,便道:“陛……陛下召许相速速进宫,发了好一通脾气,连内侍监的话也不听了,只等许相过去。”
此话一出,堂内其余官员默默交换眼神。
前两日也是陛下夜里传召,偏都是急召。昨夜许相去了之后便没回来,甚至还罢了早朝,再傻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猫腻了。
方才与许相交谈的两位舍人,其中一个压不住嘴角的笑,凑到另一人耳边悄声说话。
“好一个少年帝王不好姝色好男色,俊美宰相夜夜留宿伴君眠。”
另一人笑骂:“贤兄写话本子呢?”
“非也,你信不信,再过两日便真有话本子会如此写?”
说得正高兴,便看见远处许相身边名为曲砚的随从看了过来。
两人连忙噤声。
前头的许相似乎早有预料,转身吩咐随从带些未批阅的奏章。
只是趁随从收拾时,抬手揉了揉眉心,总是挂着的温和神情也在这一瞬敛起,紧绷的嘴角透着点冷淡。
方才说小话的两人又开始交头接耳。
“好想进宫谢恩,让我能连着偷懒三个晚上。”
“……希望陛下夜夜笙歌。”
“希望陛下夜夜笙歌。”
不知是不是错觉,曲砚离开时又看了他们一眼。
许昀徽很快离开了政事堂,往内苑赶去。
这次情况比前两日似乎更紧急一些,内侍请求他不必更衣,他只好头一次没穿公服便去面圣。
在路上,内侍才方便说出含德殿情况。
“陛下像被魇住了一般,醒来之后举止焦躁,还喊着自己没醒,试图从阁楼上往下跳……”
许昀徽除了挑眉,没什么别的反应,只问道:“那跳了吗?”
内侍差点绊了一跤,回话时也结巴了起来:“没……没跳。”
“嗯,若是跳了,也最多摔断手脚,还能接上。”
这下内侍更不敢说话了。
一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从南进了内苑宫门,步入漫长宫道。
曲砚这时候开口道:“主子,方才我听见了两位舍人悄声议论陛下。”
赶路无聊,许昀徽听了也有些感兴趣:“说什么了?”
曲砚便将少年帝王和俊美宰相之言复述了一遍,换来了更久的沉默。
曲砚以为主子不高兴了,僵硬地开口宽慰:“胡言乱语罢了。”
许相道:“我竟然没能算出此番影响。”
曲砚无言,重点是这个吗?
许相又道:“看来是我涉猎太少,故而算不出。”
曲砚只能应和道:“主子说得对。”
许昀徽话锋一转:“北狱那边,还是审不出任何消息吗?”
“是,这二人咬死了是自己一时疏忽,才传错了膳。”
“还有气吗?”
曲砚点点头:“都留着一口气。”
内侍在前头假装自己聋哑,尽心尽力地打着灯笼给许相照路。
许昀徽平静道:“既然再审不出什么东西,便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