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送了十名舞姬,和一箱子的弹劾奏章。他留了话,说您不该因自己的问题,让陛下同您一样不近女色,且屡次回绝众臣立后纳妃的谏言。这十名舞姬,要么您留着治病,要么送给陛下充盈后宫。若您不收下,李尚书只能杀了那十人,再送您一批新的。”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
连景年都没料到,曲砚这人实诚得可怕,一根筋似的,什么都抖落出来了。
外面庭院内的麻雀叫了两声。
景年看去时,那麻雀扑腾着又飞走了,只在阳光下空投了一片羽毛和一滩白色有机物。
他再也维持不住装出来的阴沉,低头单手捂着额头。
感叹道:“大雍朝堂真是人才济济啊,各有各的不要脸。”
连带着骂了许昀徽,景年才稍微解气。
他暂时不追究背着自己多次回绝谏言的事情了,将话题引回正经事上。
“所以……许相自身有什么问题?”他语气八卦,“说来听听呗?”
想不到许昀徽看着一表人才,实则是个银样镴枪头。
怪不得处处限制他,脾气还捉摸不透,听说不中用的男人是这样的,脆弱的自尊心啊,啧啧。
景年想着,颇为唏嘘地摇了摇头。
许昀徽将筷子轻轻搁下,嘴角笑意不变:“陛下如此关心这种事?何时纳个男妃?”
景年表情僵住,垮下脸。
“关你屁事,还不滚去处理政事?”
许相起身,整了整衣袍,才恭敬道:“那依陛下之见,臣是要收下那些舞姬,还是转手送至宫中呢?”
景年警戒:“不许送进来,不然我杀了你。”
他才不想要后宫,一旦妥协,今后连和谁睡觉、睡了多久都会被记录在册。
被送进宫的那些女子也会过得极为凄惨,先帝后宫便是,死的死疯的疯,如今留下来的这位太后,也不见得自由。
许昀徽听罢,行礼道:“那臣先行告退了,楼上的奏章会有人来取。”
景年随口“嗯”了一声:“滚吧。”
还不等许昀徽走出门,他又叫住对方。
“等等,我记得老皇帝还没死那会儿,李尚书最是中庸,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现在突然变成谏臣了?”
许昀徽反问:“一直都趋利避害的人,真会成为谏臣吗?”
景年思索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他想当皇亲国戚?”
“他有个孙女,正值婚配的年纪。”
这样一说,景年便懂了。
许昀徽不再多留,带着曲砚离开。
等人走远了,景年低声骂了句“老东西”。
亏他还以为那是个多管闲事的称职大臣,没想到是给自己谋划来了。
他没了胃口,捧着茶杯,盯着外面又在空投的麻雀……把这院子当成自家茅厕了?
景年垂眼,也不知道许昀徽会怎么解决那个李尚书。
*
这天入夜,天一黑,宫墙内又是阴森一片。
景年自以为走出了昨夜的心理阴影,可是当清思阁被黑夜笼罩后,他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这儿也有鬼,那儿也有鬼,跳动的烛焰、窗户上的摇晃树影,都像极了鬼片里的前奏。
叶青端来煎好的药,叶回生在楼内点起安神香。
景年捏着鼻子将那碗药一口气喝完,扔了药碗大喘气。一缕沉沉的淡香飘进鼻尖,冲散了口中的辛辣苦味。
他打算今夜早些休息,便脱衣上了软榻,让叶青留了几盏灯。
叶青问:“陛下,真的不需要奴婢守在这里吗?”
“不喜欢有人看着我睡觉,你去楼下吧,万一有事我一嗓子就喊出来了。”景年答得轻松,其实也是自我安慰。
叶青应下,走之前却小声嘀咕了两句。
景年听见了,说的是“怎么昨夜许相就能守在这里”,但他根本无法反驳……
他掀起被子将自己脑袋蒙住,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
意识逐渐变得迷糊,他正要睡着时,却忽然听见“嘀嗒”一声轻响。
他打算忽略,嘀嗒声却逐渐连了起来,一滴一滴的仿佛哪里漏了水。
难不成是下雨了?
景年烦躁地一把掀开被子,便瞧见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桌上有一把酒壶,和倒在桌面的一只酒杯。杯里的水流淌到桌面,又顺着边沿往下滴落。
他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朦胧烛光下的人。
半开的窗户透进来一股风,吹动了衣襟和袖口,那人顺着风流动的方向转过头来,景年便看见了许昀徽的脸。莫名地,这张脸虽然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比白日里多了些妖异。
“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许昀徽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小声些,有人在外面。”
“什么人?”
景年没睡醒,懒洋洋地撑了起来。
许昀徽推开了窗,露出外面的一棵树。他正好瞧见树梢上悬着什么东西,一个长条,随风晃啊晃。
再定睛一看,那正是穿着皇子衣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