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聚餐选了永合街一家小客栈——是那位王老板的店。店内古色古香,翻修时尽量保持了它古朴的原貌。沈归待过的柴房还在,改造成一间VIP房。
拆迁风波过去了,景点改造紧随其后。永合街这几年成了塘泽旅游的网红点,收入暴涨,税收让小镇维护了许多古建筑。客栈门口王老板的泥塑小摊过年期间很快卖空了。生意好,往来的游客身份五花八门,于是也有懂行的泥塑艺术品收藏家找王老板私人定制——她重拾了艺术,还拿了传承人证书。
韩予包了一间最大的包厢,能容下戏班包括“外援”在内二十几人。男生们喊着不醉不归,被韩班主一眼瞪住:“嗓子还想不想要啦?”
但庆祝的宴席怎么少得了酒精。于是点了啤酒、桑葚酒、药酒,不同度数一应俱全,干杯同庆。
不出三小杯,向海恩已经感觉晕晕乎乎。
醉鬼的世界里没有醉这个字,只有微醺,和爷还能喝。他手一撒拿起度数最低的桑葚酒,往杯里倒。嗅了嗅,一股药草味,心说这桑葚成精了,及其豪壮地猛喝两口,呛得舌头都伸出来。
不对,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身体里像有把滚烫的镰刀,肺里的空气一劈炸裂。
黎斯抢走了他的酒杯:“你怎么能喝这个?”
很好,倒错酒了。刚进胃里那玩意起码40度。
一句整话也没有,只不停地打酒嗝。耳边全是吵闹声。不少人喝嗨了,红着脸还要干,被没喝酒的女生们抢走了酒杯。
琛姐看不下去,开始数落这帮人:“你们这些唱生净的有没有自觉,是皮太糙还是肉太厚,要师父的戒尺削一削?”
向海恩望着一整桌人,嘴角扬起——一个勺子正堵在他唇上,他便顺着喝了热汤。
一勺,又一勺。向海恩很习惯,如果不是那朦朦胧胧的情窦,如果不是大脑被酒精燃烧,向海恩一直很习惯黎斯为自己做的一切。
那是哥哥,长兄如父。他算是觊觎自己的亲人么?
他为这个想法害怕地往后缩,酒精把恐惧放大,这人说什么也不张嘴。黎斯喂不到,便说他:“你比三花的崽还难喂。”
他顺嘴就驳:“你才猫……”
“一分钟,大白能吃完一条猫条,二灰能吃完十块猫饼干,你几口汤都喝不下。”
他只是往边躲,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好像委屈极了。
黎斯败了:“吃饱了?还想去哪玩?”
喝了酒,人也退化到小时候似的,乖乖地作恳求状:“想去坐船。”以前他就这么缠着姥姥去小船上晃,听那些耳熟能详的渔歌。
黎斯真带他去了。
拉出家里的备用小渔船,解了绳,把船开到水中央。莲花灯粉嫩青翠,小灯泡还亮。黎斯放他眼前晃悠,问他许个什么愿望。
向海恩呆呆地靠在他身上。
不知是船摇还是醉意使然,眼里的明月坐上秋千,繁星也悠悠旋转起来,只觉天水相融,辨不分明。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是哪?”他看上去要睡着了。
黎斯拿手在他眼前晃荡:“这是几?”
“是黎斯。”
“还认得哥,有救。但我问的是几。”
“三,有三个黎斯,月亮也是。”
“三个就好咯,一个陪你去江洲……不,两个都陪你。”
向海恩迷糊糊的,瞧不出在想什么,小眼神瞄着、瞄着……倏然一个黑虎掏心,朝莲花灯薅出一爪子。可这小祖宗眼神没对上焦,抓了个寂寞,整个上身倾出船去。
黎斯吓得一个抓手,拎住他后衣领拽进怀里锁着,差点把莲花灯甩进海里。
“都醉了就乖乖的,行不行?”
“要放灯。”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们每年都在海堤边放灯。”黎斯在莲花灯的贴纸上写写画画,“我小升初那年忘了这事,你特别不高兴。今年轮到你忘了,嘿,以后你可说不得我。”
黎斯自嘲居然跟一个醉鬼聊得有来有回有逻有辑的。莲花灯组装完,要递给他写愿望时,向海恩在他肩上睡着了。
面容安然,月光羽化他的轮廓,唇红似雪梅,眼睫黑如乌木,和小时候一样乖巧的睡脸。
四下静似三弦,海水波涌着拥住小船,船木吱呀、吱呀发出音节。
黎斯不动如山,浑身僵直,生怕吵醒肩上的人。想起小时候背着小小的恩弟,在傍晚的风里听着肩上安眠的呼吸。
他僵硬地偏头,盯着那副唇出神。
月光镀了一层朦胧的银辉,酒精让他亢奋,心跳在撞击大脑。他隐约觉着这副面容,不需添妆就能出演最明艳婉丽的旦角。
这下真完了。他心想。
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感到嘴唇触碰到云一样的柔软。陡然睁大眼睛。
向海恩没有醒。
发现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霎时惊慌,飞速缩回脑袋。他不敢动作,内心强烈地自我谴责,指腹却不由得在唇上停留。
夜风潮湿冰凉,而月光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