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接一颗,四分之一的糖被他一扫而光。
“不怕蛀牙哦你。”黎斯戳他鼓起的脸,仿佛手感好,一连戳了好几下。
向海恩斜眼一睨,起了坏心思,小野犬一样飞速扭头,在黎斯指尖上咬了一下,而后退开,露出狡黠的神色。
黎斯沾了一指头糖浆,板着脸凝视他。
倏然一个箭步追上去,大喊着“物归原主”,非糊回他身上不可。向海恩哇哈哈地笑,拔腿就逃,吓得院里的野猫窜上房顶,看门的土狗倏地跳起来,汪汪吠叫。
“你的东西,自己刮回去。”黎斯用沙哑的声带低吼,拿被咬的手指指他。
“你追到再说,笨黎斯。”向海恩冲他吐舌头。
又来了,上房揭瓦,鸡飞狗跳。热闹的场面韩镇杉俱不错过,吹起一声口哨,加入战局,目的是把水搅浑。让逃的逃不利索,抓的抓不着。
许淳一口塞了两颗明糖,瞥一眼韩镇杉,似乎亮了个白眼:“男生,就是幼稚。”
余思灵掩嘴含进一颗,笑声银铃一样,含在甜味里:“哈,还是跟你们一起好。”
向海恩身段灵活,能攀高,能跳跃,□□杉又在中间胡搅一气,黎斯被整得没耐心,只好放过人。跑得一身汗,躲房檐下乘凉。
向海恩不知疲倦,远远冲他捏鬼脸。他撅撅嘴以示回应。
七八点的光景,夜色融入小镇,长兴街蜿蜒着亮起大红灯笼、百家灯火。
黎斯坐青石阶上吹着晚风。餐桌上满是鱼骨残羹,油汤蟹壳。小伙伴瓜分豆贡糖、绿豆糕、腐乳饼。他眉梢舒展,指尖的糖浆轻轻舔去。
今天的糖似乎比以往更甜。
期末结束,一个学年也就结束了。时光飞快,向海恩又一次站在庭院的柑橘树下,使劲挺直腰板,用石头在树干上划下浅浅一道。
长高了五公分。他兴奋地跳起来,投篮一样,把石头从围墙上掷出去。
“量高呢?那树不准呐恩弟。”姥姥抱着一筐生茶叶经过,“最近长壮了,树根从土里凸出来,怎么也多生个四五公分。”
向海恩定住,看看脚下错综连理的树根,又看看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刮痕,嘴慢慢扁下去……
踹了那老树一脚,枝头椪柑摇晃,险些落地。气呼呼扭头,顶着姥姥的笑声出门了。
刚考完,放了暑假,几个人满脑子庆祝余思灵荣归故里,要一起去戏班练戏。
说到底,是陪韩镇杉和黎斯练。这俩还有几月就到练木偶的年纪,而戏班的人去得快,没有新鲜血液。班主想了想,不如提前让这两个男孩上阵。
“我和思灵也学学——思灵你开学才回江洲吧?说不定能赶上中元节祭祀场。”许淳提议,“你俩教我们呗。”
韩镇杉殷勤地笑:“当然好。”
“还有我。”向海恩举起小短手。
韩镇杉压下他的手:“你呢,多吃饭,多睡觉,长高高长壮壮才是正事哈。”
“瞧不起人?”
“来来来,你提一个。提得起来算我输。”
向海恩不信邪,掠过一排木偶,挑了一只《荔镜记》中的黄碧琚。
木偶五十来公分高,落地及膝上三寸。绣花长衫,水袖飘飘。闺门旦脸谱绘白面红彩,画工精雕细磨,眉目生春,顾盼风情。
他气势汹汹,两手一抓,三根操纵杆抓作一把,提菜篮一样,憋红了脸就要揪起来。
在□□杉毫不留情的笑声中,黎斯轻轻接过木偶,握住他的手:“喏,看着。”
向海恩认真注视。
“左手小指,撑左杆,无名指撑中杆。拇指、食指捻左杆铁枝。右杆控木偶右手,拿好。你挑了旦,是要拨袖的。画圈,会吗?”
向海恩手小,指缝便小,塞个杆子属实为难人。只依靠黎斯的力气,推拉提拨抖。
原来木偶能张扇,能飞天,能持剑武打,斟酒、题字、骑马射箭……全靠这一提二拨的工夫。
两人都很投入,惹得愈来愈多的戏班孩子来观摩。黎斯半蹲着配合他的身高,贴着他的后背,两手拢到他身前,大手握住小手,调整姿势:“推,往前走,对。拉,退回来,记住要往上扯扯,不然损了木偶的身。然后是提,用点劲,左跳、右跳。好,接下来是旦角的拨,挥起来。”
他尝试挥动两下,木偶翩翩起舞,摇曳生姿。□□杉都不禁鼓起掌来。
黎斯几乎与他贴着脸,少年的脸在午后阳光下,是温热的、软滑的。向海恩偶然分神,想看看黎斯。
只微微偏头,一不留神薄唇碰上嘴角,残留糕糖的丝丝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