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任凭用水冲多少次,手上那被肮胀吸附的感受怎么都消失不了。
门被叩响,我妈的声音传来:“小小,你是在洗澡吗?”
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刻画着可以任人欺凌的软弱。所幸我有伪装漠视一切的深刻经验,我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会儿表情,拉开门。
病房里已经没有那个败类的身影,我妈站在浴室门口等我,一看到就责备我:“不要上厕所的时候玩手机。”
说到这我拉过我的手,皱眉道:“这手怎么这么红还这么冷?”
我抽回手:“洗了手的,能不又红又冷吗?”
那个败类突然出现在门口,要不是我妈同时向他走去,挡在了我和他之间,我又要破防。
败类说:“小小出来了,那我们走吧。”
我妈声音有点急:“你这脸要不要去门诊处理下。”
又转头骂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的?手下没点轻重。”
想吐的感觉又来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我逼自己直视败类,不表现出恐惧和懦弱:“他活该。”
败类笑着道:“是活该,不该闹你。”他靠近眼角的位置有新添的深长划痕,渗着隐隐的血丝。他见我看他,又挂起伪装和善的笑容,深色眼珠骨碌碌地转动。
见我妈转过头去看他,声音刻意放软:“小小又不是真老虎,就当是小猫小狗挠的,过几天就好了。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能生气。”
我妈很受用的嗔怪:“你也是,她本来睡觉怕吵。我也和你说了她没睡好,你还闹她。”
我挽住我妈的胳臂往自己怀里收:“妈,我们行李呢?”
我妈反将我拉回,拍拍我的手:“你姨爸拿着呢,你这孩子什么眼神?”
我这才发现,败类拎着大包小包。我妈牵着我走到门口,又要回去拿陪护床,我赶紧跟上她,对她说算了。败类在身后附和。
他走近我身边,像一团黑色烟雾笼罩。
我妈这时推了他两下:“亏钱的人还好意思装大款。”
败类称是,回到门口。
我夺过我妈手里的陪护床,我妈没再逞强,和我一起往外去。
我和我妈在后面走,败类在前面走,头也不回。
我妈悄悄对我说:“本来是大家是一起想做缅甸的木材进口生意的,突然政.策就收紧了,结果功亏一篑。他也血本无归,为了筹钱补偿大家,有套别墅都抵了出去。”
我冷冷道:“就是一老师,能买的起别墅?你给他买的?”
我妈立时说:“好歹是名牌中学的班主任,又用着你姨妈的名义开着木具工厂。你是没看到这工厂如今气派的很,还有外国人来参观。怎么就不能有别墅了?”
我停下来,问我妈:“你和我爸在那个木作坊受的苦你忘了吗?”
败类在约莫三十出头时,父母妻子因为意外车祸过世,他得了一笔赔偿金。不久后,他和丧偶的我姨妈结了婚。同年,他开了个木作坊,因为自己的教师职务避讳,木作坊是用姨妈的名义开的。
就是那时候,我爸妈下岗了。他们本是打算到深市打工,后因为我姨妈屡次邀请他们来云市帮忙,加上顾虑我和许星河,就搬来了云市。
他们没日没夜的熬了三年,眼见着作坊的生意越来越大,姨妈还是对我妈诉苦,说赚钱难,不肯涨工资。
我爸耳根子软,听两句好话就老老实实的干活。是我妈和姨妈吵了一架,破釜沉舟的离开了。我妈到其他地方做了一年木工,拿两个孩子要拿钱读书可是现在锅都揭不开为由哭闹,我爸终于不干了。
也因为这样,那些年我寄居于姨妈家,受了姨妈不少白眼。
我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时其实你姨爸有偷偷给过我们一笔钱,不然我们怎么买的房子?虽然你爸后来非要还。”
“这钱本来就是你和爸爸应得的报酬,甚至最终都还了他,你还要念他的好。”
“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他,对他很有意见。但等星河过来——”
“他要过来?”我心乱如麻。早上在卫生间时,许星河有给我打过电话,我那时状态很糟糕,怕被他听出破绽,故而没接。
我妈点头:“他和我早上打过电话了,说自己到了昆市机场,这会正买了高铁票准备过来。”
我警戒地看着前面那个败类:“他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三四点吧。”
“他有问我什么吗?”
“问了,我说你在睡觉。”
“没别的?”
“没别的。招娣告诉了你我病着,你一着急就赶过来看我也很正常。”说到这儿,我妈喜形于色:“来得正好,在云市最高档的酒楼摆上几桌,请亲朋好友吃顿饭,算是把你俩的喜酒喝了。”
我极度无语:“妈,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想着摆喜酒?林招娣不是过几天就要办婚礼了吗?”说完我就意识到,我妈又在和姨妈攀比。
于是我试图劝说我妈:“你先和我回申城,等我们正儿八经把婚纱照拍了,婚庆之类的都安排好,再摆喜酒不迟。反正我现在又没有怀孕,这些都来得及。急着摆喜酒别人都会以我未婚先孕。”
我妈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你不准备和我回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