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赫延轻抑郁了,父子通话时长也没有多久,对于赫愉怀来说,像是开会临时出现芝麻大点儿的意外,他认为自己儿子不会轻易被抑郁症打倒。
而赫延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掐灭自杀想法。赫愉怀的这通电话有点用,像清晨第一声的蝉叫,惊醒了梦中人。
电话挂断之后,赫延的胸腔内依旧积压着情绪,使他感到憋闷和不适。
时间的过渡有一瞬是极慢状态,连呼吸都成了吃力的事情。
何牧将赫延的腿轻轻放平,轻声安抚他躺下休息:“别害怕,你要是饿就吃东西,要是想睡就放心睡,我在身边陪你。”
“出去。”
赫延缩起身体。他从来没有这样想哭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哭过。
可是这个年纪的男生要面子,何牧那双黑滴滴的圆眼珠盯着自己,还有医生在这里,赫延不想哭给他们看。
医生给赫延讲患者经历,他自己的经历,直着说绕着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赫延不要多思多虑,好好活下去。
赫延听够了,闭上眼。他没有祈望从任何人那里得到慰藉,他们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
医生拍了拍膝盖从座位上站起来,识趣地说:“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他走后,何牧趴到赫延腰上。
赫延嫌何牧压得沉,呼吸不畅,心情烦躁,但骂出口,又是另一种语气:“乖,别抱我,起来。”
何牧平静的表情含着淡淡哀伤。
你说的,拥抱是安慰。
赫延捋捋何牧后背,倍感慰藉,为了这一傻儿子,他也能活着。
何牧说:“你睡着的时候我应该给你喂点水,对不起,我没有喂。”
“对不起,我不该放安眠药,那个东西有呼吸抑制作用,你口渴是因为它。”
“对不起,我不该先亲你,应该先让你吃饭。”
“对不起,亲完后我没有给你补水。”
“……”
亲之前何牧没想那么多,就想逗一逗赫延,唇贴上去的那一刻有些失控,亲之后何牧把赫延的病况责任一条一条地全部往自己身上揽,无论何种原因,赫延是被他亲晕的。
何牧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就理解了谈迟不舍得碰赫延。
美人如瓷器花瓶,碰一下容易碎。
赫延从何牧数十句道歉中就捕捉了一条感兴趣的信息,薅起他头发,问:“什么安眠药?你竟然给我下药。”
被子上沾湿了一片咸眼泪,图案明显,何牧脸埋在里面,看不见表情,只听见他低低的嗓音忏悔:“你昨晚没有睡觉,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赫延胸腔含着浓浓的愤怒,一大佬巴掌拍在何牧后颈上,他没想竟然被朝夕相处的熟人下药,干脆利索地和他绝交。
“从今天起,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走吧!”
“啊?”
狗狗抬头震惊,心脏似被猛打一拳,猩红的眼睛蓄满汪汪泪水,泪水如同断线珍珠,晶莹剔透,流淌下去,我见犹怜。
何牧,再卒。
赫延四肢乏力,仍然抬手为何牧擦了擦眼泪。指腹在何牧脸颊左右磨过,温热的珍珠一颗颗落下来砸到赫延的虎口沿,敲打着心里一片柔软。
“别哭,哭得我心烦。”
何牧抬手,捂住赫延的手背,眼泪夺眶而出,又掉了两滴。
草。
赫延心里烦乱死了。
何牧凭什么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赫延眼神锋利又凶狠,怒气值提到嗓子眼,拔了针,翻下床,走去门口。
他脚腕有力,方向却有点儿不稳,扶住门框,强撑身躯往外跑。
左脚踏出去一步,赫延被人撞了一下。
何牧右手紧紧摁住门框,站他面前,拦他手臂:“不能走。”
“你能拦得住?”赫延冷冷地看他一眼。
做错事被绝交的何牧像被打入地狱,有片刻的怔愣和沉默,赫延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拦他。
何牧胸口在赫延面前挡着,俩人挨得近,手臂和手臂贴上了。
赫延说:“我最讨厌我相信的人欺骗我。”
拂袖一挥,就把何牧甩回病房。
习惯性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何牧后退了一米远,没摔倒,膝盖弯了一下,这下算赫延动手了,可能就用了三成力气,他自己根本拦不住。
再看门口,赫延已经把门关上了。
顶着一张报仇黑脸,杀伐果断,赫延孑然行走在廊间消化心里的一团郁郁黑雾,步履矫健,带起的大风灌起黑色衣摆,勾勒出纤韧有力的腰肢轮廓。
何牧见状,赶紧扑过去拉开门,他冲进走廊,跟紧赫延步伐,问:“你干什么去?”
赫延提臂小跑在走廊:“回家。”
何牧大步流星走着,抓他背抓不到:“打完针再走,这么着急啊!”
赫延:“打你大爷的针!”
本来就不应该来滨海。
何牧打乱了他的计划。
脑袋里两根神经顽皮地活跃跳动,不影响赫延保持理性思绪:“我们已经绝交,别跟着我!对了,你去体检科检查一下你的□□官吧,我不想陪你去,寒假放那么久了,你想回松山还是回你爸那儿?回松山我们顺路,要是想跟我走,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何牧抓不住他脖子,跟着跑起来:“我没事儿,就跟着你。”
赫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真没事?你躺地上那么长时间不起来?”
何牧鼻子差点儿跟他脸碰上,急忙脚下刹车:“我是肚子疼,起不来。”
“……”赫延暗压压看他一眼,仿佛能把他不安分的天灵盖揭了,让他再想不出鬼主意。
何牧摸了摸赫延圆圆的后脑勺,他微微俯视他,眼神和嘴唇含着笑意,像极了宠一个宝宝。
“绷嘴,笑得恶心。”赫延抄着衣兜转身就走。
何牧还在笑,笑着追他。
两个人一个走在前,一个跟在后,风风火火,引人注目。
神经外科医生站在走廊举目张望,在人群里光看俩人背影就能分辨出谁是谁,乌黑茂密连头发缝也没有的是何牧,肩背笔挺,稳健带风,一身黑衣也能展现出超脱凡尘的是病人。他喊道:“赫延,你怎么跑了?要是需要专门的心理医生,我给你叫过来。”
赫延背着他,挥手道谢。
不用了。
“欢迎再来!”医生叹了叹气,保留了赫延的就诊记录,继续救死扶伤。
不出意外,赫延不会去的。
赫延面前被人拦住。
突然,他脚尖离地,头朝下,身体上下翻转,何牧扛起他进了电梯,出了医院,路人遇见他们皆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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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扛我五回了。”赫延正襟危坐在海景房里的小凳子上,何牧又把他扛回来了,上车前赫延当着司机面踢他一脚,划开距离,打打闹闹没少丢脸。
从观景廊抽了根烟回来,何牧蹲在赫延脚边,捏捏他的小腿和脚踝,虽然赫延只走了医院走廊百十米距离,下车后也是何牧把他扛到别墅里来的,赫延基本上双脚没沾地,但是他觉得这一小段距离也累人。
“你多发脾气,多朝我发脾气,不要憋着。我本来就是你的沙袋和出气筒,放开打,我从小开车撞公司踏平菜园子被我爸打脸打屁股长大的,皮实得很,想发脾气就打我。”
何牧捏得跟专业人士似的,舒筋活骨,很解压,赫延假装弹走他肩膀上的泥土,漫不经心地问:“他打你脸?他竟然打你脸?我都不舍得打你脸,你亲爸竟然打你脸?”
“打人不打脸,是啊,他就打我脸,让我很没有面子,你要替我教训他。”何牧又被赫延摸头发,他凑近一点儿,很听话地被他温柔抚摸。
好心疼。
见过何总朝何牧摔玻璃杯的画面,他是真真切切一点也不心痛往何牧脸上砸啊。
何牧脸上现在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没有说明……说明他爸打他的时候还是拍他屁股拍他臂膀次数比较多。
没过几秒,赫延狠拽一下何牧头发,把黏人精甩开,怒气冲冲拍了一下桌子,把话题绕回来:“何牧,我说你扛我五回了!”
“你喜欢公主抱还是八戒背?”何牧装没听见,揉着赫延一抓就红的脚踝,轻轻地把他鞋脱了。
他看他那双脚发育得小巧,穿着纯白羊绒袜,一点小小的污点都没有,干净得想把它揣进怀里,走哪都带着。当然他不是变态,不能砍人的脚,他低头用脸蹭了蹭弓起的脚背,轻浮,克制。还闻到了一股淡香味。
世界需要发疯。
赫延忍让和宽容已久,才让何牧一次又一次轻薄自己,他杀人的心都有。
想弄死他,但没有刀。
赫延一脚往前踹何牧胸口,何牧眼疾后闪,同时抓他脚腕不松手,赫延用另一只脚蹬他脖子,蹬了一下,顺利踢开。
打人打不过。
何牧乖巧地跪下了。
他挺要面子,膝盖弯下去之前应该想了两秒。
跪下去,感觉比蹲着舒服,而且低角度看赫延,赫延更愿意看他。
结果竟然神奇地不错哎。
赫延忍住踹倒他的冲动,攥了攥拳头,说:“你不用安慰我,我会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为了自己而活着,明白吗?”
何牧猛地低下狗头:“明白。”
赫延惆怅扶额,再问逆子:“你那个到底有没有事?”
说完,耳朵染上了一层番茄红。
皱着眉的何牧耳朵比赫延还红,与露出来的一截脖子的白皙肌肤形成了跨越千山万水的对比。
“我哪儿知道,有没有问题,需要你亲自检查一下。”他说。
赫延拳头搭在桌子上,松开,咬了咬牙,伸手去扯他裤腰。
何牧心脏跳动三级。
他裤腰别人可没扯过,他也没扯过别人。
赫延精准扯住,何牧急忙捂住自己的裤腰,手掌故意地盖住赫延手背,蹭了蹭,说:“我一定没有问题,我们还缺个宝宝,我病了怎么照顾他?”
“有病抓紧时间治,我不能一直等你。”赫延气得瞪他,“松手。”
何牧跪着望赫延,得寸进尺:“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儿,年龄、身高、学习能力跟你一模一样的,太聪明不好,就喜欢笨的。”赫延磨了磨后牙,嫌弃坦言,“要孝顺,可以不跪,但不能顶嘴,不能以下犯上。”
何牧:“……”
我他妈,一模一样的,上哪儿找去?这是给自己找情敌。
随口忽悠完,赫延甩开何牧的手,扯开他裤腰低眸观看,一颗黑色纽扣被粗暴扯掉,落到了地毯上。
何牧心脏跳动十级。
何牧的白色衬衫下摆很明显松动了一下,裤腰没原先扎得紧实,赫延拽下来他裤子,又扯开他内裤。
何牧心脏跳动二十级。
赫延视力上佳,隔着几十公分距离,大腿根和小何牧都瞧得见,没有明显外伤,但他不放心。
“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别因为我上不了别人,影响你结婚。”赫延想起何牧去医院包扎,场面跟大型屠宰场一样,叮嘱道:“医生护士让你脱裤子就脱裤子,他们不害你,别不好意思。”
“不脱,除了你谁都不能看。”
“我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这句话我不记!”
“记下,有空就去医院检查,否则我不理你。”
“不记,不查。”何牧坚持认为小何牧没问题,皱着眉,“你没踢到那儿,我能到你那儿,不信你就试试。”
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面儿上看不见欲望,赫延臭着脸,看向何牧的脸,挺白,该甩一巴掌留个掌印。
何牧的黑内裤弹性大,赫延扯得劲儿也大,俩人中间有个黑洞,赫延跳进去都可以。
他们脑袋没挨一块儿,还离得挺远,何牧特地往后偏了偏脸。
何牧心脏跳动三十四十到五十级。
赫延:好大。
何牧自己也扯着裤子,闭了闭眼,不忍直视,检查完了没有啊?换个人,就算赤裸裸羞辱了,何牧踹几脚绝不犹豫。
他心脏跳动得厉害,有点控制不住飙升速度。
赫延探进去一只爪子,抓住,捏了捏,问:“疼不疼?我抓你的时候疼不疼?”
何牧心跳直奔一百级。
啊,宝宝,你一定要对我负责。
“不疼,有点痒有点麻,心脏跳得厉害。”绷着唇角,忍着欲望,何牧认真回答。
“怎么会痒会麻呢?之前有过吗?你最近洗澡频率多少?一周几次?一个月几次?”赫延调动男性知识,帮他分析,“是不是因为你跟别人发生过关系?那人来历不明,多久了?是不是闻栖?”
“。”何牧红着脖子,红着锁骨,无语地看他一眼,眉毛一抬,对灯发誓,“我绝没有与任何人厮混,此生除了赫延谁也不上。我看见你就痒就麻,天天洗澡。”
他语气是那么笃定,声音是那么铿锵有力,回荡在空气里,飘进赫延脑海里,赫延耳尖麻了。
检查完,赫延脸颊红得像普罗旺斯番茄,心脏也怦怦直跳,他脚心装上弹簧奔去浴室,站在洗手池前,恨不得把自己手搓烂。贱,这手犯贱啊!
还好,何牧没踹他屁股跟着打过来。
叹幸着,赫延照见镜子里面自己,这张脸真是英俊潇洒让人移不开眼,笑容甜甜的,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
坚持不过三秒,赫延嘴角一平,笑容一垮,迈着二五八万的步伐出了浴室。
酷盖这味儿才对。
赫延回来坐到窗前小椅子上补充能量。何牧在腰间盖了一条毯子,脸色煞白,不知道因何故。
“你生病了?”
“没有。”
“你没在饭里下药吧?”
“没有,我以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发誓没下。”
赫延半信半疑,半忧半虑;何牧看着他毫无欲望的眼睛,清亮,纯净,美丽,不忍亵渎,忍耐着捡筷将所有饭菜试吃一遍,无异常状况发生。
“你财产很多吗?”赫延摇了摇脑袋,吐槽,“好了,你吃完了我怎么吃?”
何牧卑微地轻放下筷,把饭菜往赫延眼前悉数端挪,只给自己留下一盘小土豆充饥。
赫延看上何牧的吃食了,端起手边一只汤锅顺利放过去,交换了他一盘小土豆,自顾自得用叉子吃起来。
何牧心跳又升高了六十级。
那一盘烤土豆他有一片咬了一口。
赫延不会吃到剩下的半片吧?
赫延食欲涌上,一盘小土豆很快光盘。
何牧心跳升高到二百级。
吃完,赫延剜了何牧一眼,因为何牧抿着唇,脸白一阵红一阵,冒着杀气腾腾的热汗真气,跟自己有仇似的。
完全不知道他脑回路的何牧只是在痛苦地忍耐,和忍耐。
而赫延依然臭着脸看他,主打一个我不尴尬:他要报仇,报什么仇?不就看了一眼?破罐子破摔,大不了让他看回来。
何牧见赫延看过来,虚拢起拳,单手撑腮,禽笑看了会儿。
怎么有人连吃饭都那么美那么仙!
赫延吃饭好香!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狗内心狂吠。
恨不得往他脸上咬一口。
赫延撂筷教育儿子:“不要浪费食物,要么全部吃掉,要么全部带走。”
“你就吃这么点儿?再帮我吃点。”何牧看着赫延,眼睛不带眨,他宽松白衬衫穿得少了两分规整,手腕和脖子都露出一截,性感、英俊、迷人。
赫延饱了,拒绝分担。
他连“不”字都没说,只擦嘴摇头,斟茶品茶,避着那直勾勾的眼神点开手机网购。
“我赔你一条裤子!”想了一下,又说:“算了,我赔你一身吧,外套和裤子。”
何牧的外套和裤子是一身的,裤子坏了,外套估计单穿出去也不好看了。
“不用,我车上有。”何牧说。
“这身是我赔你的,不一样。”赫延滑了几下页面,挑得认认真真,柔软保暖舒适看着顺眼就加了购物车。他蹙了蹙眉,想来内裤也给人扯了,可能扯坏了,就把里边儿穿的也买了吧。
“你多少斤?”赫延边挑内裤,边看尺码。
“140,对我体重这么好奇?”何牧把汤锅里的排骨一块一块捞出来,费半天劲儿剔了,他一口没动,放盘子里摆整齐,无声递到赫延那边去了。
何牧体重才140?
赫延半张着嘴唇,有些吃惊。
压他的时候,扛他的时候,可没感觉这人140?跟280似的。
他给他挑了一盒3xl的,适合120-140斤的人穿。他也能穿!赔给何牧一件,剩下自己留着。
谈迟小朋友进了公安局,赫延晾了他那么多天,没给他送衣服送棒棒糖,也不知道他生活习惯否?内裤穿没穿烂?赫延又加入购物车一盒4xl的。
选完后,赫延举着手机让何牧看他自己的衣服款式:“满意吗?”
何牧目光投向屏幕:“满意。”
赫延买的衣服挺全,一件黑色毛衣外套,一件黑色裤子,一件湖蓝色毛衣外套,一件草白色裤子,一件蓝衬衫,一件白衬衫,一双黑皮鞋,一双黑白平底鞋,搭配起来正好是两身。
“除了这块表和这盒内裤,其他都是给你买的,我给你挑了五分钟呢。”赫延开心地弯唇告诉他。
第一次给何牧买衣服,有一种老父亲打扮漂亮儿子的欣喜和激动。穿得清新点,让他出去招蜂引蝶,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何牧看着赫延指纹付款。
戳在屏幕上的手指白瘦纤长,手背显出分明凛冽的骨骼质感,就是赫延这个消费水平……
何牧点了下手机,给他转了一半资产过去。
“不用转,我没钱会找你借的。”赫延发现账户余额多了,不嫌麻烦转回去,“零花钱够不够?不够我给你存点。”
“你说什么?我零花钱够不够?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要老婆的钱?”何牧烟瘾上来了,翻了翻外套内兜,想找烟盒,但一看赫延坐对面,又停下了手上动作。
他认为赫延嫌钱少,被打击到自尊,第二次把全部存款转过去,并且表示自己会努力赚钱养家。
赫延当他放屁,二次退还,并把自己的理财收益给何牧转了点,他儿子要是没有出息,就连他孙子一块养,把他爷俩养到老也没关系。
何牧第三次转过去,摁着桌子问:“你理财本金从哪儿来的?”
赫延不隐瞒:“谈迟给我的,我把自己的保险金也取出来了,哪一个都比你多。”
何牧哑然。
赫延发生过意外,赫家自那之后应该多给他上了保险。
“你花谈迟的钱,他知道吗?你把保险金取出来,发生意外怎么办?”
“我跟他说一声他就知道了,我发生不了什么意外,就算发生了,也是因为你发生。”
何牧颜面扫地。
赫延接着轰火:“书呆子,回学校吧!鲁班图书馆非常适合你。在外面混,你混不过谈迟,打架,你打不过我!学校比较适合你。以后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多读书,多实践,成绩可以不好,但要多学习做人。”
“你才是书呆子,谁说我打不过?除了第一回你打我,我没朝你动过手而已!”何牧垂头抿了一口杜松子酒。
“你没动手?你压我扛我的时候没动手?我帮你回忆,第一回你把我压宿舍门上,我防卫躲了一下,把你摁墙上,你伸拳头了,结果肩膀脱臼,害我照顾你半个月!你想起来了吗?”赫延无奈,旧事重提。
何牧伸出一条结实长腿叉在过道,拍了拍膝盖,跟他说:“你今天打残我,腿也打残,我不要医药费,要你照顾我一百年。”
“滚蛋!你想讹人?”
“……”
两个男人因为财力值你呛一句我呛一句差点儿摆擂台比较一下武力值,分出胜负就去征服世界。赫延不跟何牧计较,站起来慢斯条理脱了外套,搭在椅后背上,坐下,看见了胳膊下多的一盘肉。
“排骨我只喜欢吃辣的,清炖的不吃。”赫延挽袖,面无表情。
“我知道。”何牧看见赫延站起来,摸着酒瓶一副防卫模样,“但是你身上有被我咬的伤,连药都不愿涂,不能吃辣,吃完饭还要去抹药,听话。”
“不吃!”赫延果断拒绝,看他剔的骨头就厌烦。
桌上的滋补汤样数多,何牧把生蚝、乌鸡、牛尾、鱼片等各夹出来一块,连着盘子放过去。
“吃,别让我喂你。”他声音很冷,语气是在命令。
狗男人的臭脾气在逐步暴露。
赫延把他递过来的两盘肉一盘接一盘甩过去。
“我说了,肉,我只吃辣的。”
何牧看着被甩过来稳稳当当落到餐桌上的两只盘子,一块肉没洒,边震惊边气愤:“你……”
赫延云淡风轻地扫过去:“你想怎么样?想我不吃饭就动手强迫我吃?”
何牧怎么舍得捏着他下巴强迫他吃,但赫延要绝食,要逼他,何牧做起来也得心应手,本来他就霸道范儿。他瞬间改口:“你功夫好厉害。”
赫延鼻腔里冷冷地哼一声。他这是准头好,外加控制的力度好,不算功夫,一般人多扔几次也能做到。
“谈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想拿我怎么样,你觉得自己比他能是吧?”
“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他强,我也不知道他拿不拿捏住你,我只知道只要你听我的话,说明你心里就有我,我就没有输给他。”
赫延讨厌他肉麻,捡了一只白瓷勺扔过去,勺子落进锅里,溅起滚烫的汁水。
“下一次你再凶我,我甩你脑门儿上。”赫延手掌下还压了个瓷盘子,能随时飞过去,“除了施大爷嗓门儿大,在锦西没有人凶过我,我哥也没有凶过我,你凭什么凶我,你是谁?啊。”
“对不起,我认真道歉。”
何牧掀开毛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喝了一杯杜松子酒。
然后另起一杯,往那盘肉里倒了一层浅浅的蓝色酒水,重新放过去。
赫延尝了一块香酥肉。
嗯,好吃。
辛辣又酸甜。
放下筷子,赫延目光往对面扫了一眼,何牧竟然罢占了一瓶,两瓶,三瓶酒。酒瓶是清澈透明的宝石蓝色,酒水也是纯净的蓝色,酒精度就18,赫延很想喝一瓶,伸手去拿。
“哎,想偷?”何牧拍了一下他爪子。
小孩喝酒尝一口咂摸出味就行了,喝多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毕竟自己惦记着人家。
“怎么叫偷?这顿饭我请。”赫延手还垂在酒瓶上面,嘴角微微气笑了,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拿!
见赫延馋不啦叽的样子,何牧捡起桌角边一只空酒杯,倒了半杯送过去。
俩人正视,赫延扣住酒杯底,尽管这样,还是没能免去曲起的食指在何牧宽厚掌心轻轻滑了一下。
何牧倒显得没在意:“慢点喝,别呛着!”
赫延一饮而尽,半杯没有尝出味道,之后十分自觉,把那盘肉一口一口吃得连汤汁都不剩。
半杯酒换一盘肉,这笔买卖赫延亏了一半。
但是好吃好喝的都进了自己肚子里。
胃暖暖,好幸福。
何牧对于赫延的肆意拔针行为非常生气,把汤锅里的姜片松茸何首乌全都吞咽下肚,最后抱起锅把汤底喝干净了,气儿也没消下去。
放下汤锅,看见餐桌上有一盘羊肚包肉,更生气了。
羊这么漂亮可爱温顺体贴,厨师怎么能煮羊?
赫延问:“想什么呢?”
何牧盯着羊肚包肉,眼神流露出清澈和无辜:“想你吃完饭会不会走?”
“走。”赫延捡了一张形状较大的包菜叶子,戴上一次性手套,为何牧包着一个最拿手的饭团,“当然要回家,你要喜欢,就在这里待着,我们已经绝交了,今后我去哪你别跟着。”
手模手戴着手套依然好看,纤细白皙,手背青筋不明显,但骨头根根分明。看上去温润,但摸起来很硬。
见何牧的眼珠子在自己手上不移动,赫延也往他那边看了看。
看见两根断指就心疼。
何牧接过一个比自己手掌还长的沉甸甸饭团按耐不住激动,第一血盆大口啃到了一嘴绿油油的包菜叶子,虽然荤腥不沾,但是叶子是赫延用心挑选的,他觉得真香!比松大食堂里的豪华饭团还香!
第二血盆大口咬到了里面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疼痛占据了牙齿,他短促“啊”一声,才看见米饭里包得菜杂七杂八,有的肉菜带骨头。
赫延得逞,浅浅一笑。
本来没什么好笑,谁让大饭包和大笨狗搁一块儿毫无违和。
何牧意识到失礼了,脖子一周涌上来大片绯红,额上又冒了点儿热汗,等到咀嚼完嘴里所有东西,才慢慢咬下第三口。
他吃相放在人群里是有劲且好看的,令人看了很有食欲,隐约带了谈迟的绰影,前提是俩人不装不演,吃家常便饭。
漂亮这件事真的很过分。
何牧瞟了赫延一眼,赫延竟然当面嘲笑他,实乃奇耻大辱,可他低眉浅笑里透着一丝疏离和无害,好大的杀伤力,自己根本杀不过他。
单吃鸭锁骨,表演了一秒脱骨。
赫延勾了一下唇,何牧连生气都是朝食物发脾气,幼稚。
冰块被人从头上浇了一桶沸水,中间那块心一旦开始融化,春日梨花不及赫延温柔。
赫延转筷如转笔,用一根筷尾戳进何牧口腔里,找到牙疼的地方磨了磨。
从床边向窗户看,他们临在深蓝的海水边,相视而坐,橘色阳光洒在身上,岁月平凡静好。
喜欢你不是难事,难的是怎么让我不喜欢你。
何牧心脏跳动满级。
锦西市天空中炸了一亿吨烟花。
赫延逗儿子。
跟逗蛐蛐似的。
“牛牛,吃饭之前小心点,想想跟你吃饭的是什么人,别稀里糊涂就把别人卖了,何总把你保护得太好,我要是他,现在让你接手家族企业,学都不用上了。”他笑得更甜,语言更嚣张,心情跟着好了一点。
“你叫什么?”何牧震惊甜甜的亲昵称呼怎么能从赫延嘴里说出来,但他怎么叫自己牛牛?
“我叫你啊,我和谈迟生不出你这么笨的儿子,帮我谢谢你爸。”赫延真心实意为儿子取了一个乳名,好记,且跟他本人性格气质相匹配。
“那我们是不是和好了?”何牧沾沾自喜,狗尾巴翘到天上,波浪摆动。
“继续绝交。”赫延言语锋利斩他。
“……”狗尾巴依然翘着,越翘越高,弯下去蹭蹭赫延的脸蛋。
赫延松开握筷的手,拍走何牧不安分的爪。
何牧恶狠狠地咬住竹筷,眼含明晃晃的心机。
俩人绝不绝交不影响日常打架斗嘴,如胶似漆。何牧让赫延记得按时吃饭,还要吃宵夜,不吃用嘴喂他。赫延嫌他恶心,答应好好吃饭。
“我今天打你了,先跟你道歉,”赫延一只手掐住何牧贵气显扬又青春洋溢的渣苏脸,眯了眯眼睛,温和地说:“你要检讨自己的流氓行为,最好写份五千字论文。另外,你对我下药,我没受什么伤害,原谅你,但是我不是白莲花,也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事情不能这么算了,你今天敢下安眠药,明天指不定敢对任何一个人下毒,收起你的脑残手段,别让好心办坏事。”
“嗯,都是我的错,怎么罚我都可以。”何牧搓了一把脸,跟眼前暗藏杀气的赫延说:“对,你说得对,我是流氓,以后做什么事情一定会征得你同意。”
“呵,你也不算流氓,为什么没有趁我睡觉的时候?”
“没意思,我要活的。”
何牧想做什么,一定是在赫延清醒的时候,赫延要是睡过去了,他当禽兽面对一条死鱼没有意义。
赫延笑意盈盈看着何牧,眼角在扬,嘴角在翘,头发丝在笑。何牧喝了点酒,含在嘴里,鼓起腮帮子像一只圆滚滚的河豚鱼。见赫延瞅他,他剜了一眼,即刻吞咽下去。
“你没你小时候可爱了。”赫延想到何牧婴儿时期照片,一条胳膊分五截,两条胳膊有十截,跟莲藕差不多。
何牧一愣,两只耳朵红得滴血,好多年没人用这词形容他了,他天生是个小胖子,长辈们叫米其林宝宝,谁见了都忍不住咬一口,但他觉得自己那熊样跟米其林轮胎似的,一言难尽,肯定没有赫延小时候帅。
“你准备怎么罚我?”
“吃掉!”
“……”何牧疑惑看着赫延,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神,“你要怎么吃掉我?说说过程。”
赫延低头,看了一眼餐桌,然后再抬起脸,指尖交叠,托着下巴,说:“把胃撑大了,全部吃掉!”
何牧没说话,他和他思绪不在一条直线上。他精虫上脑,他高山白雪。他一介卑劣凡人,仰望云层之上的仙。
“把饭菜全部吃掉,吃不了把你胃抠出来搁桌上,往肠子里灌。”
“你想撑死我?”
“男人怎么能没有肚子呢?”
“你不喜欢腹肌,喜欢大肚腩?怎么不把你自己吃成气球肚?”
“太丑了,谈迟是鉴美艺术大师,喜欢漂亮的。”赫延笑意倾泻。
“……你要为他保持这张漂亮脸蛋?我看他pua你。”何牧心脏如击重缶,“无论你是美是丑,我一定会爱上你。”
“……”
“……”
-
满汉全席太丰盛,何牧一顿撑死也吃不完。
他让服务员收走餐盘碗筷,隔俩小时加热再吃。
服务员收集用餐反馈表,微笑离开,何牧关上门就斜趴在了床上,屁股对着伸手可触的夕阳,金色光芒笼罩的发丝发出碎晶晶的光,满怀心事的大笨狗蔫蔫地落下尾巴。
针拔得太早,药水有一大半没打完,赫延脑袋里的神经仍有痛感,走路站都站不稳,他推开落地窗,迈到观景廊,又往前慢吞吞挪了两米,脱了鞋,躺在灰蓝色的沙发上休憩。
抬头就能看见海景别墅外观,是不算高的两层,二楼能看见阳台和房门,看不太全。沙发前低矮的方桌上有一个圆柱形的灯罩,里面有橙色的温暖火光,映在石头堆砌的墙壁上,风吹摇曳时,晃动的独影漂亮又萧瑟。
落日,晚霞,火星,袭入海风的房间,放入唇齿里的薄荷糖。
一泓熟悉的嗓音淌过身侧——
“你不喜欢海,我们就去草原、花海、古村落,什么地方都可以。”何牧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回松山,你自己在这儿呆着吧!爱去哪去哪。”赫延直接把糖嚼碎。
“你怎么回?”何牧吻吻他鼻尖。
“草。”赫延四肢发麻,又快被他兜着脑勺亲晕,肩膀衣服扒下来一点,“我打车回,快一点,一个小时就到了。”
“我送你。”何牧盯着赫延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没什么事,一点丧态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