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延服不了一点软,受不了一点欺负,他绷着下颌,面若冰霜,朝何牧肚子暴踢一脚。
何牧用手赶紧护住腹部,一只手护不住就用两只;赫延避他伤臂,抬起一脚换位踢他,千钧一发之际,何牧条件反射,急忙抱住狗头保命。
赫延的脚停在半空:“……”
“我踢你脑袋了吗?”
何牧:“没有。”
赫延一脚落下去。
怎么踢也不能往何牧脑袋上踢,赫延自己受过伤,不能撕儿子的小雨伞,他踢何牧的屁股,大腿,胸肋,面如珠峰气压低,一脚接连一脚,动作密集,踢伤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惹老大生气了。
何牧,卒。
赫延知道痛扁方式于何牧无效,这一回打他纯属因为生气,他不光亲他咬他,还没跟他提前说一声就把他带到滨海,距离松大四十千米路程,快出省了。
何牧腹部隐痛,仿佛连跑十千米。
果真赫延哄骗他,要是谈迟天天挨打,再结实强健的身子骨,也指定活不过一个月。
打累了,赫延粗喘一声,膝盖快软了,他平整衣衫,穿上鞋,开门出去,浑身写着“一秒不想多待”,将冷酷无情的作风践行到底。
领班服务员穿着程亮的黑皮高跟鞋一脚踏进门,刺鼻香水味熏了赫延一脸,赫延扶着门框,脑袋迅速向后仰,而香氛却披荆斩棘越过他头顶,蛮横无理地飘落房间又熏了何牧一身。
她猫着身子探寻房间内盛景,见何牧躺地上,臀部圆润饱满,眨巴着杏眼,认真询问:“何先生,您是否需要报警?”
“不需要,谢谢。”何牧忍痛背对服务员,脖红如凉山玛瑙,羞得要刨地洞,要钻地心。赫延怎么这个时间开门呢?
下巴在领班脑袋上的赫延面色平静,被她无视。
领班暗暗八卦着眼前战场抬头,对上赫延垂下的星目,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您男朋友打的,我以为隔壁客人砸了玻璃不礼貌地进来了呢!”
赫延手搭在四十五度门上,没让何牧太尴尬,关上门,走回去,麻着脸,从床上扯了一条被子扔给他。
再一百八十度敞开门,自己站到一侧,让领班和一队服务生推餐车有序进来。
何牧侧躺在地板上未爬起,肋间所有骨头挨了一遍。他不恼不怒,薅薅赫延的裤脚惨兮兮卖乖:“延哥,我错了,拉我起来。”
他撒娇,他道歉,他毫无尊严可言。
面色铁青的赫延顿时心软一下,嫌何牧碍眼挡道,架起他胳膊往旁边楼梯重重一丢,甩甩手腕,冷静逼问:“你跟他们说我是你男朋友?”
何牧后仰在楼梯上,脊背狠磕棱角,面色惨白:“没有啊,我没说,说明我们很般配。”
赫延瞄了何牧一眼,视线落在被子上——何牧两条腿岔开撑着被子,中间一带平坦。他喘什么气?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反应呢?哪里疼能疼成这样?朝他肚子踢,踢着踢着位置就乱了,是不是踢到小何牧了呢?
何牧喘了一口气儿如实交待:“我下车的时候,抱你了一下,抱过来的。”
要不是看在亲情血缘份上,赫延握了握拳,能砸过去捶扁:草,有多少人看见?
何牧逃过一扁:“……”
他们到了酒店前排八百米的赛车道上就有工作人员迎接,何牧是金卡会员客人,黑衣保安几乎全部出动,板板正正站成两边。
这几个服务员也见过,还有来往的男女老少游客,至少七十人,灭口绝无可能。
……
下了车,何牧拒绝保安上前帮忙抬人,自己探身把赫延从副驾抱出来。
虽然赫延服食了安眠药,但是何牧还是怕把赫延弄醒。
车厢内落针可闻,沙沙的衣料摩擦声和强烈的心跳声能听得一清二楚。
赫延睡着了,很乖。
保安可没像何牧温柔体贴,关车门声音在北风里响亮贯耳。
赫延在深度睡眠中被惊震了一下,双手攀紧何牧脖子,像一个贬下凡的小魔王。
他温热气息像小火舌,全舔在他颈侧。
何牧神情顿住,喉结蠕动,突然寸步难行,天气不光严寒,它还干燥。
稍立片刻,他深吸一口冷气,手臂一掂,换了姿势继续走。
接待处,领班忽见到一个黑衣大帅哥单手扛着一个人降临门口,立马掏出粉饼和口红修补妆容,喷了两下香水,美滋滋迎上去:“您是何先生吧?比何总发的照片上年龄要大呢!”
“发的是我小时候照片吧?”何牧看着金碧辉煌的酒店人气空荡荡的,询问:“生意怎么样?没几个人呐!”
“淡季!”领班语气笃定,“何先生过了年再来,客流量肯定爆满。”
滨海新区只有夏季客流量爆满,这是每年铁打的事实,淡季未免太长了点。
“我在这边有一座房子,伯伯说永远为我留着。”
“有有有,终身使用权,您小时候他就给你留着了。”领班倒了杯咖啡饮品。
“留给我爸和继母结婚后度蜜月?”何牧没喝她递过来的咖啡。
他住过那间房子,是个靠海的别墅,里面有三张床,最小的是婴儿床,适合一家人住在一起。
“呸呸呸,就是留给您的,你爸沾了你的光。放心住,他没来过……您之前来过吗?”
“房子刚盖好的时候来过,小六暑假在这儿住了两个月。”
何牧扭头环顾四周,他肩膀一动,上面被扛的人也跟着甩。
甩到领班脸方向,她瞪眼惊愕,黑衣大帅哥肩膀上竟然趴着一个黑衣小帅哥,小帅哥不知道睡了昏了还是死了,脸朝下,臂朝下,只看后脑勺也能看出风华绝代。不禁联想到他是否被坏男人诱拐至此,而两人之间莫名的默契与般配,更是让人浮想联翩。哪种关系呢?
……
赫延极为淡定,一巴掌甩向自己脖子。
丢脸,太丢脸了。
他一想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被众人围观的扛人场面,从一块冰砖变成一颗樱桃。
“你是抱吗?是扛!扛我四回了。讨厌别人扛我,跟你这么笨的人在一块儿太丢脸。”赫延整理了一下衣领。他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把“讨厌”“喜欢”这样的情绪词汇说出来,带了倒退的孩子气和天真傲娇的少爷气,很想让人哄着。
“你算着呢?宝宝别生气,刚下车,我是把你抱出来的。”何牧着急上火,恨不得立马找保安作证。
“别叫我宝宝,谁发明的“宝宝”?你以为叫声“宝宝”就能和人约会了?”赫延拉着脸,无言,无语,无话可说。
不是抱不抱、扛不扛的问题,赫延是看蜘蛛侠和奥特曼、水浒和三国长大的男子汉,就连陪祖母赏戏看得是花木兰和穆桂英、李铁梅和赵一曼,在外面给人留下一个弱不禁风、五劳七伤的体虚印象多难堪。
“好,不叫。”何牧顺着赫延,转而提出美好建议,“要不你喊我宝宝?”
他立即收获了赫延的一记眼刀。
“你应该先把我叫醒,我自己下车。”赫延后补了一个建议。
“好,我下次一定叫你。你要不醒怎么办?”何牧窥他一眼,悬着呼吸,赫延身型肉眼可见轻减了,他刚摸他腰,精瘦精瘦,腹肌都陷下去了,他当即关切,“你没事吧?要不先坐?坐下跟我说话。”
“不醒就不抱,不能当着别人面抱我,更不能当着别人面扛我。”赫延不展开建议下文,只提了一个分论点吊胃口,真要口诛笔伐,也得放在正事儿上。
领班服务员摆放好午餐和茶水,和俩人打声招呼,笑嘻嘻为两位耳朵红得能掐血的男生腾空间。何先生和赫先生,两个幼稚鬼,连名字都好般配!
一个脸蛋儿清丽的服务生,正端着一盘美食转身,却不慎被何牧修长的小腿绊了个趔趄,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领班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胳膊,才避免了盘子摔落的尴尬场面。
领班见状,笑唇一收,不满地训斥道:“你怎么回事?正式上岗六天了,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快向客人道歉!”
“……”
服务生被领班训得像一只受惊的画眉鸟,羞恼地蜷缩着身体,不敢吭声。
闭着眼睛疼得快要昏过去的何收闻声睁开眼,收了收膝盖,淡淡地说道:“没事儿,不怪她。”
赫延站在一旁没说话,事情他也有责任,他就关心何牧小腿疼不疼。
领班双手叠放在腰前,嘴角重挂上职业笑容,调侃道:“是的呢何先生,都怪您的腿太长了呢!”
何牧听着领班的恭维话,面色冷峻。
他叮嘱他们要守口如瓶,确保自己和赫延的事情不被泄露出去。
这种亲密私密的情感瞬间被别人撞见当个笑话没什么,哪怕传言扩散,街角巷尾接吻的不罕见,就怕被心怀叵测的人肆意造谣,谣言如同滚雪球般越传越广,越演越烈,直至将事实淹没在无尽的误解与污名之中。别人说他无关紧要,他不想牵涉清白无辜的赫延。
赫延明白,何牧有机会朝外宣扬一下自己是他的男朋友,恶趣也好,满足一下虚荣心也好,然而他并未用道德绑架的方式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他越认真,投入越多,在赫延看来,何牧在不经意间受到的伤害就大一分。
一排男女混杂的服务员绷着嘴出去了。
脸上羞红快速退散,赫延恢复了冰冰凉凉的模样,如高纬地带仙鹤傲然疏远。
他感觉视线越来越昏暗,脑袋晕乎乎的,邃坐到沙发上,惑问:“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何牧半死不活,实话实说:“你不去医院,我带你来海边散散心。锦西唯一的海,来看过吗?”
赫延木着脸看了一眼窗外,海是黑的,敷衍道:“哦,看过了,走吧。”
“你就看了一眼。”何牧眉心拧成疙瘩。
“一眼还不行?”赫延厉声吼他,再没往窗外看。
“……行。”何牧松开皱着的眉,难过委屈。
赫延承认自己声音大了点,显得欺负人,轻轻捏了捏眼角,安慰说:“难为你一片孝心了,我从小在海边长大,阳光、沙滩、贝壳、海鸥、渔船、航母,水上景观早已司空见惯,审美疲劳。”
何牧又皱起眉,显然对于赫延的坦白感到意外。
赫延是生在胶东的人,寻常人家午饭顿顿吃海鲜,这些景致对赫延早已失去了吸引力,甚至可能在赫延的眼中,这片风景与垃圾场无异。
何牧心中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在邀请赫延前来散心之前,竟未能想到这一点,如今想来,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
手从眼角放下来,窗外视野变成蓝色。
赫延坐着难受,脑袋有两根筋突突跳高,疼得蹲下,额头抵进沙发,想把不听话的它们摁住。
他嘴唇惨白,指甲盖发紫,浑身发冷,眼前忽黑忽蓝。蜷缩身子,把自己缩成瘦小一团。
何牧发现赫延没声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他和他说话,对方没有声音。他心下一紧,被子一掀,跑到沙发前察看。赫延额头埋在沙发里,两只纤瘦的腕瘫在上面,叫他多次没一声回应。
赫延听到了,没有力气应。何牧旋即拨打120严声求助,心如火灼,再给领班打电话,让她和塞车道上的车主说一声,挪下车,腾出地方来。
领班给自己做着美甲,手机开了免提,听何牧语气紧急,自作主张:“咱们有员工入职的体检医生,市里体检中心医院来的,要不先让他们做个血常规?”
何牧手机贴着耳朵,眸色深沉,说:“也行,让他们检查一下身体状况,你们最好祈祷他没事,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了我。”
领班翻个白眼:“……”
自己不放过自己,玛德小何总这么颠?
她挂了电话,戳了戳旁边趴在柜台补觉同事的胳膊,还算温和道:“你去体检处把五个实习医生叫过来,不来的话就砸门。”
夏依达抬起一张清秀且疲惫的脸,扶了扶眼镜,按照领班吩咐去做。员工住的别墅较远,外头空气冷,女人裹紧单薄的工作服,肩膀瘦削,踏着脚下的鹅卵石小径,轻盈地小跑过去。她走到体检医生门外,轻轻扣了三下门,声响清脆而又不失礼貌。
不一会儿,门匪突然敞开,一个白大褂男体检医生站她眼前,强压下眼底怒意,她朝他说明情况,叫他们五人一起去领班那里。
男体检医生听后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告诉夏依达有个同事外出了,带着剩下三个同事直接去了赫延何牧的住处,没去领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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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赫延瓮声应了一句,何牧温声说了什么,手臂圈他腰窝,把他从沙发抱到床上他都能听见、感觉到。他脑袋里的两根筋又长又硬跟刺一样依然在突突跳,还不如抵在沙发上舒服。
床上有柔软如云朵的被子盖,却不是家里熟悉的羊毛被,赫延盖上之后没有缓解,肢体还是冷,如掉入冰窖。
赫延抱着手臂,胸口堆积了复杂情绪,想哭。
“赫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疼?”何牧放平赫延双脚,铺上一床被子。
“冷。”赫延几乎没有声音。
他缩成虾米,手冷脚冷,被子铺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作用。
少倾,身边由一个人变成了一圈人,赫延听见了五个不同的年轻人声音。一个何牧,两个男医生,两个女护士,除了一个女护士嗓门粗放,其他几位声音轻柔,言语之间尽是关切。
男体检医用棉签往赫延左臂中间涂了点黄色药水,然后绑紧一根橡胶皮筋,将一根抽血细针找准位置慢慢扎过去。
赫延左臂一点力气没有,有点痒,视野越来越黑。
他要被抽血,针扎进去两分钟了,进程缓缓慢慢。
从来没有遇见过对自己专业如此不熟练的体检医生,赫延配合攥拳松拳,忍着痛苦,一分一秒等待。你倒是快抽啊。
男体检医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摸着赫延手腕一会儿找这一会儿找那,赫延的脸惨白,额角青筋暴起,他是一个宽容有礼的人,即使身体不舒服,也不会因为医生专业技术不精而暴跳如雷。
何牧着急了,他上午在医院体检,医生几秒钟就抽出来了一管鲜血,这个人跟在脑子里写论文似的,干嘛呢这是?
他心怒,但保持一个人基本礼貌:“喂,你会看病吗?”
男体检医没轻没重地卷了下赫延左臂袖子,从胳膊肘卷到臂膀:“看病你得打120,我是体检抽血的医生,你不是让我来为他做体检吗?专家来了还得要给他做,我先看看,大概也能看出小病。”
他说得自然自信,何牧更加质疑他的医术水平,赫延岂能让人看着玩?
“别看了,你们出去,别碰他。”
体检医生当何牧开玩笑,每一个人继续做自己事情。
同龄人交流起来自然平等,何牧虽然面色冷声音冷,但没暴怒没打人,他们见过医患纠纷,这句话太轻了,没有威慑力。
男体检医看着何牧,指了指自己脖子,关切道:“你这儿怎么弄的?出血了。”
何牧锁骨快被赫延咬断,赫延松嘴时又咬了他一块肉,流出血来,下嘴挺狠。
“他咬的。”
“噢,明白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另一个男体检医生用电筒照了照赫延的眼睛。
“难受,水。”赫延口渴,想喝纯净水,冷的热的都可以。
“快去拿水,温水,先让他感到舒服。”男体检医对其他几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