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去医院谈迟没有吃饭也没有工作,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睡觉,赫延怀疑他掐好了时间等着自己来的。
鉴于没有找到证据,赫延不追究了。
被子掖在胳肢窝下方,上方是脖子和脸,很白,尤其是脸,死人一样的白,谈迟现在身体虚弱得完全超出了赫延的想象。半个小时前,他皮肤出了许多虚汗,单纯疼的,骨头错位般的疼,值班的护士发现不对劲,立即拿开他手里的电脑,以一个减轻疼痛的方式扶着他靠着被子躺下,检查腿上的伤势,联系医生是否重新安排手术。
刁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先用中医的那套接骨疗法捋了捋,和另外一个医生同事商量了一下,神色无奈摇了摇头,他们为谈迟打了麻醉药品,没有马上下判决书,重新做手术风险太大了,就像一个人快死了再扎他一刀,可能导致终身残废,只能靠病人自己慢慢养着,不能下地走路,时间越长越好。
这些事情赫延都不知道,他坐在靠墙的沙发里,以为谈迟装睡骗他。
他等着他醒来,陪他演一场幼稚的不愿意拆穿他的戏。
然而没等到。
二十多分钟的时候赫延才不愿意相信地意识到,谈迟真的睡了,睡的很安详。
豆大的眼泪无声地溢出眼眶,沾湿了眼角,那一瞬间恍若全世界都没了,他哭得时候都是沉默的,鼻腔里憋了长长的气,把那股难受劲儿给压抑住,他不知道现在吭哧吭哧哭出声来,谈迟能不能听见醒来。
他试了,走到病床边,把眼睛埋到谈迟的手背上,脑袋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哭,只是哭,哭了这股恐惧担忧难舍情绪就可以释放出去,然后想着去找医生了解病情。
他是一个理性的人,首先以感性的方式唤人醒来他是第一次做。
了解完病况,更担心了,赫延一直在病房守着。
谈迟醒来的时候夜里十点多,麻醉药剂让他昏睡了四个多小时。睁开眼睛感到很幸福,赫延牵着谈迟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没事儿,不用紧张。”谈迟伸开一条胳膊,笑了笑,“乖乖,你是不是哭了?抱一个。”
本来把眼泪忍在眼眶里了,以为别人不知道哭过了,赫延感觉也没什么,这回儿被谈迟清晰地说出来,感觉更加难受,眼泪又滴了出来。自己哭了和别人说你哭了感觉是不一样的。
赫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膝盖点着被子,侧脸贴到谈迟胸口,听他的心跳,眼泪顺着眼角眼尾止不住往下流。谈迟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力气还很大,把赫延整个身体摁到他自己身上趴着,拍拍他的后背抚慰。
“哥,你咬我一下。”赫延没压着谈迟右腿,小心地没动。
“咬你干什么?疼。”谈迟揉着赫延后脑勺的头发。
“我舍不得咬你,你咬我一下,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赫延还在吭哧吭哧流着眼泪,鼻子堵得慌,说话声音都变了。
“别哭了。”谈迟咬了下赫延靠在嘴巴的耳根,力度轻小,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能让人感觉到呼呼的热气,带点湿度。
这就足以让赫延的心安定下来。赫延抱紧谈迟,在他温暖有力的臂弯里,在他无穷无尽的宠溺里,在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分这一秒。
赫延家庭生活幸福美满,重要的那几个朋友几乎常伴左右,没有体会过失去什么人的滋味,这天晚上感受到了,是谈迟带给他的情绪和心情,像一个有了真实感受和血肉的机器人,而一旦这种情绪过去了,留下的有怅然、轻松,堵在胸腔里的气儿突然顺了,但是有重量,温暖安全地包裹着他的心脏。
这是谈迟在赫延的心脏和脑海里留下的一笔深重的记忆,成为赫延忘不掉经年的千万分原因之一。
赫延哭得眼睛红肿,过了很久才换了个姿势,下巴磕在谈迟胸口,眨巴眨巴着眼睛兴致不高看着谈迟。他白嫩的食指缩在谈迟的宽长的黑棉衣袖子里,轻轻勾他的脖子挠痒痒,不说话,可爱又无聊。谈迟笑着乐着哄他,把人逗开心了,自己才舒一口气儿。赫延屏蔽了那些声音,手捧着谈迟的脸,吻了下去。他与他共享现在的情绪,告诉他都是你带来的。还有,我舍不得你。
谈迟刚开始扣着赫延的后颈接了赫延的吻,漂亮的脆弱的老人家需要有人爱,拒绝不了,没过多久偏过脸:“让开一点,我热,喘不过气儿。”
赫延盯着谈迟,眼角的泪早被谈迟擦干净了,额前碎发沾了眼泪有点儿咸湿,眼睛红红的还没有消褪,招人心疼。他知道谈迟身体起反应了,自己也有,听话得从他身上爬起来,去忙别的事情。
附属医院的VIP病房自带露台,透明玻璃几乎占了一面墙,赫延关紧每一小块窗户和房间门,不让凉风刮进来,然后迅速换上自己拖鞋,拿出简单的洗漱用品牙膏牙刷毛巾去了洗手间。他常规地洗完澡把自己收拾干净,推开套间门,把肩上的毛巾扔到沙发上,朝对面走过去,扎到谈迟的被子里。
另一张病床上没人,被子叠得整齐,赫延不想睡,只想毫无距离地睡在谈迟身边,这样心底才能感到踏实。
谈迟惯着他,自己麻药效果散了,又疼又饿地搂着人帮他捏肩敲背。
一连度过了一周,赫延晚上都是在医院陪床。这周赫延学校医院两边跑,医院白天没什么可帮忙的,护士把病人照顾得严格周到,饮食和作息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谈迟为了出院十分配合,上交了电脑,手机依然不少扣,有次还偷偷开了视频会议处理急事,被前来查床的刁医生抓包指着他脸训了一顿。
“我说你链霉素打多了是吧?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休息休息休息!护士跟我反应,一天24h你有13小时抱着手机,我看干脆每天给你打一针麻醉药剂,麻醉师住在这里好不好?”刁医生刚做了今天的第四台手术,从手术室走出来,办公室没有进,大炮红茶也没喝,就接到了护士的投诉赶快过来。
“你干什么呢?我都过来了,你还不把工作放下?”刁医生看了眼手机画面,一个年轻人正用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东西,讲东西,周围坐了一堆也不知道干什么的人,隔行如隔山,看不太懂。
谈迟不发疯不演戏是一个很平和且淡漠的人,任何大嗓门儿甚至污言秽语在他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医生为自己好,但来得巧了,瞥了人一眼,靠在床头没理他。
刁医生叉着腰,瞪了谈迟一会儿。
谈迟需要看数据:“你帮我拿一下电脑。”
他态度淡定从容礼貌,是一个很有风度涵养的人,其实就是不要脸,刁医生无法拒绝,拍了拍脑门儿,去帮谈迟拿电脑。
赫延晚上学习完了就负责陪睡。学校这边赫延非常忙碌,除了上课就是参加讲座和比赛,考完了四级,明年四月的大英赛也报名了,疯狂开启学霸扫分模式,什么活动加学分参加哪个,不挑,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学分排名倒数,没有挑的余地,校内含金量的比赛少,到了期末活动也减少了,最近学校元旦联欢晚会可以加学分,6049全部报名凑热闹了。
赫延虽然办了走读,但6049的1号床一直为他留着,被子、衣服生活学习用品都有,中午还可以回宿舍休息,四个人坐在地板上,商量着元旦晚会怎么整。
“我认为应该先搞清楚参加这个低级趣味活动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谁提出来的?我们目的是为了加学分还是展示才艺交流互动?是否有利于个人综合素质发展,提升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是否贯彻执行习总书记强调的城市治理理念?是否有利于丰富校园文化生活、建设最美校园,巩固属于我们的全省最美校园位置?”黎川喝着一杯茶百道,手指头点了点元旦联欢晚会的招募海报,这些活动放在高中时期巴不得参加呢,现在只觉得没意思。
赫延何牧看了看付嘉,海报就是他带来的。
付嘉的胖手里装着一把甜丝丝的花生米,立即举手说:“我!我提出来的,想当观众,凑个热闹。”
何牧黎川同时“切”了一声。
付嘉:“我冲着学分去的,观众1学分,啥也不干,值了!我除了当观众还有重要价值,开头宣传片是我们微电影社拍的,到时候放片子,舞台气氛少不了我。”
“我们参加活动不就是为了加学分吗?平常这样的活动没少参加,即使坐那儿浪费两个小时八个小时的时间,不就是为了换那点儿学分吗!我认为这个活动可以参加,目的太简单了。”何牧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暖气片,看着黎川,“川儿,你呢?”
“我没打算参加,见你们想参加,我陪你们。我肯定不能只当个观众,我要跳舞,咱们学校图书馆你们知道不?东耳房有个专业的舞蹈老师,每年大型演出的舞蹈都他排,我准备去那里拜访一下,缺个舞伴儿,谁陪我一起去?”黎川贱嗖嗖地把目光对准赫延,“延哥,老大……”
赫延两条腿微微分开伸的老长,两只手掌撑在腰后面,坐得十分随意:“我不陪你去,我要当主持人。”
赫延指了指海报上的主持人招募要求,加10学分,目标明确。
付嘉朝对面看了看:“何牧,你呢?”
何牧盯着赫延,自然答道:“我当模特儿,院花是模特队里的,赫延你跟我一块呗?条件主要是身高,他们要求男生最低185,你一定符合,这回表演者有表演奖,最高15学分,我去看过模特队,准备一个月了,展示非常炸裂,拿前三没有问题。你去了,第一就是我们的。”
赫延即答:“去。”
何牧偷着乐:“我以为拒绝呢。”
赫延又说:“两个都去。”
付嘉震惊:“啊?”
黎川往嘴里倒了一口茶百道,挖苦道:“没想到你这么贪心!这是我延哥吗?为了学分,拼了吗?”
赫延没说话。
何牧看着黎川:“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观众,同时参加两项活动,同时签到,就像你运动会报了好几个项目,这不是拼,是傻子都能想到的聪明,你们两个也可以试试。”
付嘉发出一声感概,跟赫延对比了一下:“Vocal,真狠!我们得两样学分,延哥得三样啊,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活动可以参加?”
他看了看海报小字,说:“这有要求,每个人最多只能报名参加两项活动!这咋办?”
黎川:“我看看……”
赫延抱着双臂,脑袋靠到暖气片上,闭上眼睛对何牧说:“谢了。”
何牧笑笑:“客气了。”
中午的阳光照在赫延的手背上,皮肤透亮,小小的汗毛都可以看见。他骄傲,自信,洒脱,是令人喜欢的少年模样。何牧把肩膀靠过去,把赫延的脑袋扣过来,手碰到他脸的时候感觉触电一样,狭小空间里,吵闹人声里,顿时忘了怎么呼吸。
赫延午睡了二十分钟,醒来之后枕了块枕头,他睡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门关着,没感觉什么凉,只是地板硬,何牧付嘉爬到了床上睡,黎川躺在自己的躺椅上睡,就他自己睡得最惨。
上课路上,赫延在小程序里打印了八份报名表,四份作为备用,去楼下超市取。
元旦晚会一共有四名主持人,赫延报名念了一段演讲稿当即入选其中一位,其他三位是学长学姐。周五排练了一整天,节目繁杂,因为松山大学国外留学生多,表演单子上是中英文贴心对照的,并且加上了“中文歌”“中文秀”的标识。观众进入音乐厅看见了一段回忆视频,展示一下民族融合,开场第一个正式表演的节目是黎川他们那个舞蹈老师为学校领导人专门排练的歌舞秀《灯火里的中国》,跳得整齐有序,付嘉站在后台扒着帘幕看了一会儿,对赫延说:“黎川跟那老师排练了三次,集体舞里打酱油,竟然跟斗都会翻了!”
赫延正跟齐清晨说话,主要听齐清晨自言自语,没什么逻辑,说到哪里是哪里。他今天忙得没来得及吃晚饭,谈迟让宋辞也送来了水果拼盘和营养便当,新鲜美味,俩人一人一个叉子叉着吃东西。
“赫延,我走了哈,慢慢吃,不够的话,师兄再给你送,迟哥说你是饭桶,我觉得这么多够了。”宋辞也给导播室的同学也送了点吃的,推开门冲赫延打了声招呼,从后台小门走了。
赫延叉子上卷着面,喊道:“谢谢师兄,多谢。”
齐清晨坐在椅子上嘲笑他:“我以前就觉得你是饭桶,没想到你是公认的,哈哈哈。”
于是后台所有人都听见了赫延是饭桶,朝他俩看看。
赫延不生气,重新捡起两根筷子,问:“你岳父大人回家了没?”
齐清晨:“我岳父大人……我哪来的岳父大人?”
赫延:“你自己喊的。”
齐清晨看着他,脸靠近:“没回呢!我打算周六周天带他们逛逛奢侈品店,你借我20万块钱呗?”
赫延看了他一眼,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