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陆的春季在5月的第三天正式来临,深渊海边的浅海寒霜随着日渐升高的气温销声匿迹,浮冰消融,岸边甚至开出了多彩的野花。罗萨布兰卡撒着欢在海水里扑腾,塔尔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你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好了很多,”死灵趴在石头边,“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收复无梦城。”
“然后?”
“那毕竟是斯卡文吉尔家近千年的积累,让陈安和琼·赫拉维收入囊中……不觉得浪费吗?”死灵打了个哈欠,“我都替你觉得不值。”
“不用,”塔尔睁开了眼,“你管好自己。”
血族灵魂的归还仪式定在了太阳落山之后,加利百特古城正中的钟楼广场修复完成,地面与空中的法阵也已经绘制完毕。虞影溯正在鉴天城跟墨江十商量之后的应对事宜,他们决定在仪式过后就启程回南大陆。
“我想请求放宽法力的最大阈值,毕竟还得替你养着灾祸,”死灵也不客气,“他跟个无底洞一样,我填进去多少,他转头就全吸收完了。”
“他什么时候醒?”
“王权都不知道,更何况我,”死灵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甩了甩身上沾着的草叶,“他不会有事,古代恶魔的孩子肯定比你活得久……上来吧,走了。”
加利百特古城遗址与冬季时分没有太大的差别,塔尔抵达钟楼广场时,虞影溯正站在塔尖上俯视地面。罗萨布兰卡先一步落在了他身边的屋檐上,雪白的巨鸮朝着黄昏的天空高声鸣叫,似乎在催促夜幕降临。
“我不建议你待在我身边,”死灵低声道,“逆向归寂法术有一定的反噬效果,冲击太强。”
“不急,”塔尔望着远处的虞影溯,“黄昏了。”
火红的落日触碰了远处的地平线,金红色的倒影带着鲜亮的余晖在一瞬间降临大地,海面上吹起了风,将墨蓝色的烟雾带入高空,数不清的冰晶在卡特莱恩巨狮四周凝结成霜花,逐渐将他们淹没。
“我会归还所有的血族灵魂,但和我之前说的一样,这个种族的灵魂可以坚韧异常,却也可以脆弱至极,”死灵告诉塔尔,“他们太过依赖羁绊。”
“我不在意这个,”塔尔说,“他们和我无关,你照做就行。”
死灵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之后虞影溯的回归,暗党的戒心会在灵魂回归的那一刻降到最低,从而开辟出一条通向未来的捷径。
他不再说话,形状不一的霜花将他们层层叠叠围在了钟楼广场的高空,直至夜幕最终笼罩大地。虞影溯敲响了那座钟,三声鸣响过后,巨狮抬起一只前爪重重拍下,金色的光从地面轰然升起。
“起效了!”虞影溯在远处高声道,“过来!”
霜花随着气流上升,死灵周身的蓝烟逐渐扩散到钟楼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他带着塔尔停在了虞影溯身边,借了一滴血族的血液,让烟裹挟着带入高空。地面上的庞大法阵震颤不止,连带着周遭的危楼一同发出呜咽。
“离开广场,”死灵皱起了眉,“我需要加倍的法力。”
罗萨布兰卡从屋檐起飞,虞影溯带着塔尔跳下钟楼,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看见了被侵蚀成漆黑的烟雾。他的那滴血在其中闪着灿金色的光,光线逐渐突破了层层叠叠的屏障,四散着射向四周,直到笼罩整个钟楼广场。
“如果不是确认过无数次,我都要怀疑自己画错了法阵,”虞影溯站在远处的屋顶上,“灵魂的数量太多,回归必定会引起轰动,他有办法让动静不要这么大吗?”
塔尔摇了摇头:“他说南大陆感知不到,因为从这里出发,最近的路是深渊海,幽闭和沉眠会吞噬深渊海上的一切法术余量。”
虞影溯顿了顿,问:“你打算从海上回去?”
“我不希望无梦城知道我们具体的离开时间,陈安和琼·赫拉维虽然现在还听布雷希特指挥,但他很快……”塔尔深吸了一口气,“追羽压不住他们。”
无梦城内的状况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布雷希特什么时候会彻底失去意识,也不知道坐镇的王权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们等不起了,时间永远都走得飞快,不会给他们分毫犹豫的机会。
死灵在金色的阵法正中发出了长啸,聚拢的光带着无数霜花隐入高空的云层后形成层层叠叠圆形的环。那些光晕缓缓漾开,又被永夜矿脉的冰壁阻挡,沿着气流逐渐涌向了漆黑的深渊海面。金色碎屑宛若一条织带,最终走向了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许久之后,属于夜晚的漆黑才终于回归。
“过去吧,”塔尔说,“差不多了。”
地面的法阵逐渐暗淡,巨狮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灵魂回归的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周时间。”
“他们感受得到吗?”虞影溯问。
“多少能知道一点吧,”死灵也不知道,“不过……”
他摊开掌心,那里面还有一摞烟蓝色的半透明卡牌。
“这是什么?”虞影溯皱着眉。
“灵魂,”死灵递给他,“无法回归的。”
那些卡牌带着温度,对着光源时甚至能看到上面流动不止的画面。
“这些血族是弑亲者,”死灵抽出一张递给塔尔,“这个给凌晚殊吧,她从前的爱人为了保护她失手杀死了对立阵营的兄长,希望她能对我有点更好的印象。”
他手中的牌面上映着人类王国的春景,从前的凌晚殊笑着从远处跑来,扑入了谁的怀中;而后画面猛地变黑,尖叫不止的血族铺满了整张画面,最终尽数炸开,变成了灰烬。塔尔接过后望向了虞影溯,看见他盯着一张带着深蓝色花纹的牌,紧紧捏着。
“我没有找到羽谿的,”虞影溯低声道,“既然不是他,那我母亲是被谁杀死的?”
“虞璎的灵魂散了,在二十八年前,和你父亲在同一时间消失,”死灵说,“他们没留下任何东西,虞璎是因为把法力给了你,但羽惑……”
塔尔一愣:“难道——”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虞影溯捏着羽画的灵魂卡牌,问死灵,“我可以带走这个吗?”
“请自便,我不再拥有保管权了,这些东西你们可以随便处理。往后血族的弑亲者也同样会拥有这张卡牌,对你们而言也意味着多一个弱点,”死灵说,“这一周我都会守在这里。”
“11号清晨出发,老秦准备了船,罗萨布兰卡先留在这里,”塔尔望向虞影溯,“去无梦城?”
“我要去一趟梦塔地下,”虞影溯把卡牌装进了储物戒,“你呢?”
“去趟龙谷,我想带上琅轩,”塔尔顿了顿,“他得跟我们一起走。”
过去的一个月时间,布雷希特已经逐步将梦塔地下的掌控权交给了虞影溯。他最后交出的是地下七层的一扇门,那扇门可以跨越空间,通往任何一个主人曾经到达过的地方,但限制也很多,不仅只有单向通行,更换目的地也十分麻烦。塔尔知道虞影溯正在解析门上附带的法术,一旦剥离完成后再附加新的法术公式,他们就能获得一扇随时通往各地的任意传送门。
无梦城大战过后,霜兰幽谷的大门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成了摆设,深魇和烙印不再过问塔尔往来的意图,甚至会在铃兰谷里为他准备茶点。魔族君后伊斯雷尔偶尔也会醒来一段时间,他将最后的法力尽数交给了布雷希特,也因此虚弱到无法离开铃兰谷半步。
而琅轩的状况完全相反,他在龙谷里待了半年多的时间,全身上下的伤尽数痊愈,灵符恢复了七成。稀奇古怪的精灵法术时常会出现在龙族的冰殿和长青谷里,他甚至找回了些许的战斗力,能和君煌过几回合。
塔尔在日出之前带着崽崽抵达了长青谷,大猫被王权“绑架”了好几个月之后终于回到了君煌的身边,一边撒着娇乱叫,一边死命地往他怀里钻。
“我11号出发,之后如果有消息就交给燕拾,他有联系我们的方法。”
“不从极北冰原走了?”君煌问。
“虞影溯从冰原走,我走深渊海,”塔尔顿了顿,“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回去了。”
他们抵达北大陆的事情人尽皆知,之后在无梦城和永夜五城的一系列动作也毫无遮蔽自己的意思。消息传递到山脉以南或许需要时间,但既然羽画的寒渡鸦可以越过山巅,藏匿在暗处的混沌也必定会有自己的方法。
“深渊海的对岸就是森林,上岸的那一刻你就要面对联盟的后方防线,”君煌顿了顿,“虞影溯现在的速度从龙谷到琳琅天城不会超过两周,如果暗党在这期间要求他对你们动手,你连消息都得不到。”
“可他必须趁早把死灵的卡牌带回暗党,”塔尔说,“萨兰·玻佩恩死了,他现在回去就有机会代替那个位置。我必须在那之后才出现在山脉以南,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也容易暴露。”
他们必须彻底保持对立。
君煌叹了口气:“你们想好了就行。”
“不会逞强的,”塔尔低声道,“我们的戒指在燕拾那里做了个中转站,他的身份即使被发现也不容易引起怀疑,所以我和他的一切动向都会在他那里。”
“我也意外你们这么愿意相信我。”
塔尔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说:“我没得选。”
琅轩出现在长青谷的入口,他怀里抱着那本精灵秘辛,最终将书本和那枚被他藏了很久的储物戒指一起放在了君煌的身边。腹部的伤痕早已经愈合,但经此一遭,君煌总是会下意识地探查他的身体状况,免得他又藏了什么东西折腾自己。
“我也走冰原吧,”琅轩说,“虞影溯之前和凰笙搭上了线,如果再有一个我,应该意味着他拥有更多的筹码,对他的处境更有利。”
塔尔皱了皱眉,琅轩说得没错,但他一旦作为人质出现在琳琅天城,等待他只会是暗无天日的水牢。
“深渊海很危险,精灵族从来没有相关渡海的记载,你要小心,”琅轩说,“出发之前我还得和重观确认最后的联络,就不跟你去无梦城了。”
“好,”塔尔起身,“那山脉以南见。”
燕拾留在了虞影溯在梦塔前街的那间屋子里,这里是监视地下钱库的最佳地点,即使因为先前的高楼坍塌被波及了大半,也在这个月的修建工作中重见天日。陈安和琼没有重造第七梦境的打算,这座高耸入云的赌场随着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一同成为了过去,无梦城从此只剩下了无间塔。
琼·赫拉维放弃无间塔后,玄逐归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成为了新的主人,王权和玄霜几乎让他所向披靡,无鞘的封喉刃斩断了数不清的脖颈,为他垒起了一座血肉堆叠出的宝座。原本的七层层主格兰也成为了他的左右手,代替死在琼佩密林的多尔切成为了六层层主;而贝尔斯则彻底占据了罗戈生前拥有的一切,包括三层,也包括梦塔前街上的酒馆。
虞影溯恢复了白色短发的模样,踏进无间塔时就引起了轰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抢夺塔主之位的,但玄逐归见了他后却开启了通往地下的暗梯,显然是在迎客。
“我要见赫卡洛斯,”虞影溯开门见山,“王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