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下】
“哈啊——虽然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到不可思议,但真的撤离成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啊……”
当天黄昏,终于回到基地的地下会议室。
虽然现在这座城市里依然还有很多教导军在严密搜查兽人的踪迹,但避开那些小兵小将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为了不让目标过于明显,他们和另一支兽人叛军是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撤离的。那支叛军的领袖虽然是主战派,但因为和施莱格关系还不错,所以才会主动发来求援信号——虽说他们未必会也一起前往铁之国,但不管他们的未来如何,他都衷心希望他们能够成功找到能平安生活下去的地方。
所以,这之后的事情——就只和他们自己的计划有关了。
“——我们的行李基本都已经先一步运走了,现在这里还真是空空荡荡的啊。”
有种从生死游走后逃生的疲惫感,纳贝尔一边放松地瘫在座椅上,一边摘下面具,看着他们这空旷的会议室。
费丽吉特因为狙击埋伏的位置比较远,同样为了不暴露行踪而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现在已经先一步混入所谓的【商队】,实际上是运送兽人幸存者和物资一起前往铁之国的马车了。
现在还留在这座城市了,只有他们,还有一些同样负责执行这次断后计划的少量兽人了。但一到今天的凌晨,在晨曦未起之时,所有兽人都会从这座城市里离开……不仅是离开这座城市,也是离开这个国家——重新踏上漫长的,前途未知的旅程。
也就是说……如果在这里,还有什么未了之愿,从黄昏到凌晨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想到这——摘下面具的银发少年有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个……老大啊。你真的——打算去我给你的那个地址那里等那个人类女孩?”
真的不怪他又反复提这件事——纳贝尔心想,自己现在是真的有点担心啊!
比如老大本来好不容易可以离开这个无法接纳他们的国家……也终于摆脱了那些意见不合的兽族的排挤,可以去铁之国发展自己的新势力,迎接全新的未来和生活了……但要是在走之前,他怀抱着希望去找那个女孩……但却被毫不留情的拒绝的话……
【倒……倒也不会真的怎么样,我们依然还是会继续前往铁之国的。】
但别看老大这样,平时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其实内心很……很纯情……不是,很一根筋的。要是真的被拒绝了,他就算什么都不说,脸上也什么都不表现起来,但老大内心一定会很受伤的吧……嗯。
所以,就算要当这个【恶人】,纳贝尔感觉自己还是得多嘴说那么两句。
“虽然我之前是那么说了……也告诉了你那些情报——但她会不会再次出现在那里,你还能不能再次见到她,这些都是未知数……我们现在还是逃亡之身……”
换句话说,纳贝尔是在劝他,虽说是要信守承诺……但他们现在也不是给得起承诺的存在啊。
哪怕那个女孩,不是自己最担忧的,真实身份是教导中的高层……可就算是普通的教徒,只要她在这个国家能安稳地生活,就没有必要和老大一起踏入颠沛流离的旅途吧。
不管怎么想,老大被拒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就连之前特同样见过那个女孩的大姐头……费丽吉特也说了,她也不认为,律应该选择她们这边——她的身边看起来有其他人类的朋友,也很可能同样是教导中的人,虽然律嘴上说着自己只是什么小角色,……但是从她身边那位一看就知道很在意她的【朋友】的表现来看,那个女孩即使在身在那样的教导机构中,应该也有不少关心着她的存在吧……?
……这么一看,自家老大被拒绝的可能性不是已经几乎百分之百了吗?!
想到这,纳贝尔已经觉得冷汗直冒了。
但更让他流汗的是,自家老大听到他这番话,竟然还真的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是啊。如果是律的话,她的身体很弱,如果她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必须要重新考虑一下沿途经过的城市环境……”
“不……我不行了,老大,我什么都不说了。你还是抓紧时间过去吧……”
有种自己一通担心都丢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纳贝尔用颤抖的手重新戴上面具——颓然地按住脸,对着自己的上司摆了摆手。
“啊啊。不用说,我自然是这么打算的。”
施莱格本来就是争分夺秒,立刻行动的类型,但他在临走前,出于对属下的关系,还是稍微在门口停留了一下。
“……你看起来对这件事的意见很多,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纳贝尔。”
“没、没那回事,老大,是我想太多了哈哈——快去吧。要是再晚一点出发的话,等天黑以后见到她的概率就更低了吧?”
算了。反正这种事情,让他一个当部下的为老大操心,也于事无济——就像老大说的,这是他和那个人之间的私事,这件事的走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决定……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知道答案。
兽人没有信仰,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明的护佑。他们的命运,只会掌握在这里手里,所以……
【担心老大这边是一回事……嗯。就算那个女孩选择不和他一起走,他应该也不会强行绑架对方吧……应该,不会吧?】
看着重新关上的会议室大门,一个人在心中喃喃自语道。
此时的纳贝尔还不知道——自己的担心,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应验了……但是,从结果论上来说,却还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虽然已经预料到最坏的情况,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老大要面对的,其实并非只是拒绝……这么温柔的终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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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里吗。”
在暗处的角落,看着眼前这座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宅邸,鸟兽族的青年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因为纳贝尔说,这是和教导有关联的,当地的富裕家庭,所以他认为,至少这里不会受到战争的波及……但事实好像并非这样,证据就是,在宅邸的外面,有数个徘徊的教导士兵,而宅邸的大门似乎是被强行轰开的,已经变得残破……
然后,还没等他在暗处继续观察着情况,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与之伴随的,还有小孩子的喊声。
“住手、放开阿姨、还有姐姐……!”
“啧,这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怎么力气这么大!要不是【圣仪】大人和圣女大人都叮嘱过,我们不能随意伤害市民,你们这些不识相的家伙早该没命了!”
在青年眼中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几个士兵扯着那家人的一个女人……一个少女拖了出来。然后有一个金发的小女孩一边大喊,一边拼了命地拉住其中一个士兵的衣服不放。明明是和成年人比拼力气,但竟然似乎一时之间竟然还僵持住了……直到旁边的另一个男人过来把她扯开,那个金发的小女孩才狼狈地摔在地上。
“艾克莉西亚……!你们……这些混账、怎么能对孩子都……!”
“稍微安静点吧,夫人——可别忘了。主动请求我们【教导】庇护的,一开始不就是你们吗?”
那个士兵狞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反问着。
“明明在我们攻打城市的时候,你们这些富人也只顾着自己的安全,可没有提供给我们一点援助啊——现在想要请求我们保护自己的家,那可不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吗?”
“你……你们怎么可以……!”
这个家的主人——被揍得鼻青脸肿,拖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快要气撅过去。他的手颤抖地指着这些明明应该是自己人的【野兽】。
“我们每年都向【教导】上税——也是有着诚挚信仰的家族、我们可是前任圣女的……”
“哈啊?前任圣女?谁管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怎么样呢?更何况——是一个早已没落,甚至都无法进入我们教导权力中心的没落家族?”
那个被指责的士兵长掏了掏耳朵,一副根本没在意的样子。
“就算大神官问下来,我们可也没有杀了你们哦?只要上报说,你们对身负着大神官使命出征的我们出言不逊——你觉得,那位大人会在意像你们这样的小角色吗?”
“哈哈哈哈,是啊,不管是看在你们家里这两个女人有几分姿色,稍微借来玩一下又怎么了呢?等我们赶走那些兽人,回到首都——你们不是又能回归以前那样性命无忧的日子了吗?”
说出这样,明明是从人类的嘴里说出的,却禽兽不如的句子——尽管知道教导内部大部分都是这样腐败到没救的存在,可是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做的家伙……施莱格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就算身为旁观者,也已经听的火气上涌。
可是,他的立场……是没有办法轻易在这里出面帮助任何人的。就算身为兽人的自己出手,那家人,也大概率不会觉得安心,而是会更加的恐惧……
内心的纠结和煎熬,让他只能就这样目视着这令人厌恶的一切——然后,他就听到其中一个士兵,仿佛认为那户人家不够绝望一样……继续说道:
“说起来,你们寄来求救的那封信——竟然惊扰到了还未能康复的圣仪大人,本就罪加一等了,不过啊……该说是龙神大人降下了神罚吧?”
“……什么……?”
听到对方口中说出【神罚】这个词,向来信仰坚定的,这家的夫人身体一颤。比起自己要被带走的事实——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从这些人口中听到多么残忍的噩耗。
“那天,因为圣仪大人的力量,天上下起了暴雨——然后啊,听说,和你们这家有关系的另一家人……是来送情报的信使么?他们真是运气不好啊……在经过山地的时候发生了山体滑坡……”
“够……够了……”
那家人的女儿,几乎恳求般地跪了下来,抓住了那个士兵的手臂。
“请不要说下去了,我们……会跟你们走的……请不要……再伤害这里其他的人了……”
明明只是比那个金发的女孩要年长一点……但是,为了保护【妹妹】,即使已经濒临崩溃,她也依然不希望那个士兵……说出更详细的事情……
因为,那对死去的信使……夫妻——他们其实正是艾克莉西亚的……
【——继续这样旁观下去,就算是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平时看似冷静,但比谁都无法坐视这种事情的青年也忍耐不住了。尤其是——他其实也记得,那个金发的小女孩,她和她的母亲,应该就是自己当初在城门口……见到律那个时候,救下来的人。
律当时很可能也看到那一幕,甚至可能也准备像自己一样去帮助她们……不管是自己还是她,都不会是面对这种情景无动于衷的存在。
当年,也正是因为这样,小时候她才会在那个时候……牵住自己的手一起逃跑。
就算会暴露自己,和这些家伙起正面冲突——给其他人类带来不必要的恐慌,那也比就这么看那些畜生为所欲为要好多了。已经下定决心,架好了武器,准备直接发动偷袭的施莱格——却还是晚了一步。
“……是啊。是没有必要再继续这样的闹剧了吧。……不过,对我来说,真正应该【结束】的,不是【她们】。”
——听到了,令他更加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是因为自己不认得那个声音。也不是因为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无法相信的是……他会听到这个声音……有着如此冰冷的语气。
那不是像之前那样,想要把他们推开的,但实际上还在关心他们的故作冷漠。那是冰冷刺骨的,几乎能让人的灵魂和内心都冻结一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判】。
而和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施莱格一样……那几个士兵,在看到黑发的,戴着面纱出现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出现的时候,身体也颤抖起来。
不,比起是对看似柔弱的少女本身颤抖——他们是认出了在少女身后的,血红色的【水镜】。
“你……您、难道、是?”
“你们刚才说的话,——大概,只有一句话,我还算是稍微认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