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安静地走向前一步,随之身后的水镜中——鲜红的手伸出……丑陋的深海怪物,紧紧抓住了那几个打算逃跑的士兵。
“——只要向【大神官】汇报,你们对【圣女】及其家族的侮辱之词,这也是对神的不敬吧……所以,稍微把处刑的时间提前那么一些,那位大人应该也会理解的。”
“不、不不不不……!请、请您饶了我们,大人、我们……不想……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觉,有什么决定性的改变,发生在了那个人身上。
只是一瞬……根本就连身体都没剩下……像是深海鱼类的怪物,就张开血盆大口……那几个士兵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甚至、就连地面上都很干净。……她连血迹都没有给那几个人渣留下,仿佛就连那点痕迹,都是污染了自己的眼睛一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场闹剧的少女抬手……身后的红色镜子闪烁了一下,连带着那恐怖的怪兽一起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一样——
可是,无论是谁,看到那一幕,都不可能只当做那是一场梦。
但是,……那个少女,似乎也不在意其他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做法的。
为了力量,她已经舍弃掉了一部分东西——所以,就连刚才那样的做法,也不过是早就在被舍弃的那部分里面了。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抬眼……看着眼前狼狈,无论身心都伤痕累累这一家人……和那个,一直忍耐到了现在,也还是坚持到现在没有哭泣的女孩。
“……艾克莉西亚。”
那个少女,对小女孩伸出手,这么说道。
“……过来吧。”
明明是命令一样的语气,明明,在这之中,没有任何像是在【安慰】她的成分。
但是——对那个看似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却实际上非常聪明敏锐的小女孩来说,已经知道自己爱着的父母,再也不可能回来的时候——她知道,这双手,是她最后,唯一能够依赖的,相信的事物。
“呜、呜哇啊啊啊啊……!!”
简直就像命运,也在为这份深不见底的绝望而哭泣一样。
本来就阴沉着,乌云密布了一下午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大雨。
雨声。和金发女孩的哭声在一起。响彻了这片一片死寂的破败宅邸。但即使是这样——那个抱着艾克莉西亚,默不作声的少女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只要身上有着那个圣痕,年幼的女孩今后,还会面对比这还要沉重的,还要绝望的,深不见底的命运。
——正如,已经深陷深渊的,少女自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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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直到天黑,施莱格都没能从巷子的角落里走出来。
说是太过震惊也好,说是不愿接受现实也罢。
但让他没有办法出现在那个人面前的真正原因是……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跟她说什么。
应该去安慰她吗?但是,现在的少女,对她任何的同情反而像是一种嘲讽。——拥有着那样的力量的她,无论过程有多么痛苦……都不会改变现在的事实。
在战场上使用灵体,抹杀了在那场战斗中的所有兽人们的……存在。已经不会有其他的答案。
……但在他心中,他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如果不先杀死敌人,会死的就是自己。】
只是自己之前一直不愿去面对罢了。——从她被教导的大神官带走的那天。从她成为教导中的一份子那一刻……总有一天,他会和她站在不死不休的立场。
但是,明知如此,自己却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转头就走。
……因为,他真的很在意。
他很在意。在大雨中,紧紧抱住她救下的金发女孩的律,那一瞬间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她有着不得不守护的东西,有着为了保护那些东西,而不得不舍弃掉一部分原本她自己的一部分的意志。但是,即使如此痛苦,即使要沾染血腥,即使要抹杀掉不仅是敌人,哪怕包括原本是自己人的【教导士兵】的性命……她继续留在教导中坚持下去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事到如今,或许问出这个,也没有意义……】
她已经不可能再跟自己一起离开了。就算不需要将这句话问出来,施莱格也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的心中,却还是在下意识为对方感到担忧。
比如。【从情报中说过,使用那个力量之后会很虚弱……她不会再次晕倒吗?】又比如。【……终究是杀了己方的士兵,等她回到教导本部之后,她难道不会被惩罚……甚至有生命的危险吗?】
越是这么想,明知道同伴们还在等着自己凌晨之前回去会合……他的脚步却越是无法动弹。
可是,他也同样没有,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见她的信心。
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她——忍不住去询问,她为什么会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怕自己忍不住……强行无视她的意愿。就算明知道她已经选择成为自己的【敌人】,却还是想要带走她。
【……在手上沾染上更多鲜血之前——只要,我不告诉其他同伴,她的真实身份的话。】
归根结底,他还是相信着自己的第一直觉,还是相信着——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拯救了自己的她的本质。
他自己本来就是亡命之徒,早就已经习惯手染鲜血,战斗不休的日子。所以,只要她愿意跟自己走——那些残忍的事情,他会替她挡在前方,代替本不应该承受这些的她来背负。
只要——她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的话。
思维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想要成为一个已经走在死亡的钢丝线上的人的救赎,这是多么傲慢的想法啊?明明,就连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场战斗,能不能拥有未来,都是一种需要拼尽全力才敢怀抱的奢望……
……就这样,怀抱着这样的纠结。到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雨也几乎停了……他还是没能移动半步。
纠结着,苦恼着,也始终无法得到答案。如果对施莱格来说,他自认随时可以为了保护自己所在意的所有存在而牺牲自己——但当他面临着,同样为了保护他人,而早就已经把自身变得血肉模糊的存在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了。
……那真是因为,他能够理解这样的做法,能够理解这样的牺牲,内心才会连说服的办法都没有。
毕竟,如果现在有个人这么说——请你不要继续战斗了,为了你自己而活就可以了。他难道就能听进去一样吗?……就和他一样,少女现在,已经有了很多无法放手的事物。她也有必须守护的,绝不让步的存在。……只不过,自己根本就不在那个范围内而已。
这就是不甘,和真正难以接受的——事实。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那户人家,似乎也到了该就寝的时间……原本就暗淡的灯光也逐渐熄灭。继续留在这,他也应该等不来任何人了吧。
等到周围一片漆黑,寂静的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的时候——青年也终于,认为自己应该【放弃】了一样。他正想走出这个暗巷,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院子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
心猛地一跳。
不。不一定是她。也可能只是为了这家主人的安全,来外面探查情况的佣人……但是……
他一动不敢动,像是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又像是在强行压制着,自己想要走出去亲眼看到对方是谁的期待。但即使他这边按兵不动,那一方的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而是直直地朝着巷子这边走来——在一墙之隔的位置停住。
以兽人的视觉。其实在这个距离,他已经足够看清楚对方的身形和外貌。但是,他却还是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因为少女的目光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注视着今夜的月光,一言不发。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这里吗?
她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她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吗?
明明只是相对无言,但自己的心中却总是冒出这样愚蠢的疑问。……突然间,青年不想再保持这样的沉默了。他想要走出去,想要牵住少女的手,想要向她再次提出,之前对她说过的那个邀请——
但是,黑发少女却并不是为了这个,才特地在这个时候走出来的。
“你走吧。”
因为没有在看着任何人,所以,或许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打算杀了你。因为你暂时还没有伤害到,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已经足够展现出,她现在能够给出的所有的答案。
宛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刚才心中的冲动,只剩下一片迷茫——和不解。
“这就是……你无法离开的原因吗?”
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说出了口。但这不是求证,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的质问而已。
不。其实他早该发现了,这是一种怜悯。是对一直被她所【欺骗】,所【利用】的自己的最后的【情面】。她并不是因为这次的战争才变成这样的,少女早就已经做好了觉悟,而为了她的目的,无论是什么,无论是她身为正常人该有的情感,自由,未来,那都是可以舍弃的。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只打算走上那条道路。
这本就是得不到答案的回答,所以,他也并不意外自己会听到的话语。
“——这并不是身为敌人的你需要关心的事情。”
这句话,宣告了两人之间,这场对话的终结。
对少女来说,她已经言尽于此。也不在意施莱格有没有打算离开,只要她认为,不需要继续对话下去,她就不会再回头。
——同样不必要说出的,还有道别的话语。
在黑夜中,没人能看清楚两人的表情。也正如没人能知道,就那样回到宅邸的少女,在心中安静地流淌着的最后的祝愿。
离开吧。
离开这个,异族无法祝福的国度,去不受教导控制的自由之地吧。——然后……
紧紧关上的大门,正如少女彻底紧闭的心扉一样。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
——和已经无可救药的自己不相干的存在,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