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入口处喧嚣的人潮像滚烫的油锅,楚清觉得自己就是那颗被丢进去的水珠,下一秒就要炸裂蒸发。日向翔阳那过分有元气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天童觉和五色工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烫出洞来。羞耻感和巨大的社交压力拧成一股粗粝的绳索,死死勒紧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必须结束这一切。立刻。马上。
在日向那张灿烂的笑脸转过来,即将吐出更多他无法承受的社交辞令前,楚清调动了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气和勇气。
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仿佛灌满了凝固的铅水,沉重得抬不起分毫。他咬紧牙关,口罩下的脸颊肌肉绷得像石块,终于驱动了那只不听话的手——极其僵硬地、幅度小得如同神经末梢一次失败的抽搐,对着日向的方向,抬了抬手腕。指尖甚至没能完全伸直,只是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快得如同一帧被剪掉的画面。
这耗尽心力的“挥手”,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勇气。楚清像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将手收回,死死贴在身侧,整个人恨不能当场缩进脚下那道冰冷的水泥地缝里,彻底从这令人窒息的世界消失。
“……” 日向眨了眨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橘色的脑袋微微歪了歪,似乎没处理完这过于抽象的信号。
“!!!” 旁边的天童觉和五色工则彻底石化,变成了两尊表情空白的雕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活像亲眼目睹了手里的排球突然裂开一道缝,然后开始说单口相声。
就是现在!
趁着这因他“惊世骇俗”之举而造成的、短暂的死寂真空,楚清猛地将头埋得更低,帽檐彻底遮住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脸部区域。
他像一颗被无形弓弦射出的、沉默的哑弹,利用自己瘦削的身形优势,从僵硬的五色和笑容凝固的天童中间的空隙,“嗖”地一下擦了过去,一头扎进体育馆通道那相对昏暗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写满“别找我!别问我!让我消失!”的背影,迅速被通道的黑暗吞没。
“他……他刚才……” 五色指着楚清消失的方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他是不是……对日向……挥手了?!那个动作?!”
天童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魂,红色的眼眸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如同在宇宙尘埃中发现新星系的璀璨光芒,嘴角咧开一个巨大到近乎狰狞、充满狂热探究欲的笑容:“哇哦~!了不得!了不得啊!我们的小清!居然!会对!小不点!做出‘挥手’这种高难度社交动作!!”
他激动得每一个词都像在跳跃,“这绝对是IH开赛前最爆炸的新闻!没有之一!” 他一把勾住还处于呆滞状态的五色的脖子,力道大得几乎把对方勒得双脚离地,“走走走!五色君!立刻!马上!必须!向当事人问清楚!这绝对是本世纪最值得破解的谜题!”
白鸟泽的休息区角落,刚经历完“社死”酷刑、成功逃出生天的楚清,还没来得及在冰冷的长椅上汲取到一丝安全感,两股带着灼热八卦气息的“大型猫科动物”已然逼近。
“呐呐~小清~” 天童像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红色猞猁,笑眯眯地凑近,声音甜腻得能滴下蜜糖,几乎要贴到楚清的帽檐,“快说快说嘛~你和那个乌野的小不点日向君,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他竟然能把你‘捡’回来?而且!你!居然!对他!‘挥手’了!耶!” 他故意将“挥手”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带着夸张到极致的咏叹调,仿佛在宣告人类登月般的奇迹。
“对啊对啊!楚清!快告诉我!” 五色更像只炸了毛的大猫,围着长椅几乎要跳起来,脸上明晃晃写着“求知若渴”四个大字,“你怎么会跟乌野的人有交集?他们可是对手!对手啊!而且你还挥手了!我的天!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吗?还是我训练过度出现幻觉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相对安静的休息区显得格外刺耳。
楚清:“……”
他将自己更深地塞进长椅最靠墙的直角里,恨不能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帽檐压得低得不能再低,口罩边缘被用力拉高,几乎要勒进眼角,只留下一条极其狭窄的、用来维持最低限度呼吸的缝隙。
面对天童和五色左右夹击、如同机关枪扫射般密集的追问,他唯一的回应就是把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无声地散发着“再问我就原地去世”的强烈抗拒信号。
天童和五色显然没有被这无声的拒绝吓退,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攻势更加猛烈。就在楚清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快要被这持续不断的高分贝社交轰炸彻底碾碎、即将窒息昏厥的边缘——
一个沉稳如山、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身影走进了休息区。
牛岛若利。他刚结束赛前简单的热身,额角带着薄汗,强大的存在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让整个休息区的空气都沉静、凝滞了几分,连五色那聒噪的追问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楚清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在牛岛那高大的身影经过他藏身的角落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动作敏捷得不像话,精准无比地缩到了牛岛那宽阔如巍峨山壁的背后!
他把自己完全、彻底地隐藏在那片令人心安的巨大阴影里,只敢吝啬地露出一小片深色的帽檐和几缕不听话的黑色碎发,仿佛牛岛就是一道能隔绝世间一切喧嚣与窥探的绝对壁垒。
天童和五色:“……”
两人眼睁睁看着楚清瞬间“消失”在牛岛身后那片安全区,再看看牛岛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身后多了一个安静的背包挂件的脸,一时语塞。
天童脸上那灿烂到诡异的研究员式笑容僵住了,五色张开的嘴也忘了合上,所有未出口的追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牛岛若利只是用眼角余光极其平淡地扫了一下自己身后那片新增的“阴影”,没有任何询问,仿佛这是每日训练般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走到自己的专属位置,沉稳地坐下,闭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楚清则像终于找到了终极庇护所的小型夜行动物,紧紧贴着牛岛身后那坚实的椅背,蜷缩着,终于得以在令人窒息的社交压力中,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隔绝了所有探究目光和声音的宁静。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牛岛沉稳的呼吸声包裹下,慢慢平复下来。
得益于首轮轮空,白鸟泽全队得以优哉游哉地坐上看台,以观察者的姿态审视着潜在的对手。
楚清依旧选择了观众席最偏僻、光线最黯淡的角落,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的褶皱里,帽檐压得极低,只留出一条狭窄的视野缝隙。下方场地,乌野对阵常波的鏖战正进行到最惨烈的阶段。
他的目光掠过那片被汗水反复浸染、鞋底摩擦得发亮的地板,掠过常波替补席上那些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甚至能看到内部海绵的旧护膝,还有队员们身上洗得发白的队服。
视线再下意识地扫过白鸟泽作为卫冕冠军所占据的、位置优越、设施齐整的专属区域,一种冰冷的同质感悄然爬上心头。
排球……原来是这么残忍的运动吗?明知道结局可能早已注定,明知道自己或许只是别人辉煌篇章里一块沉默的垫脚石、一个注定被跨越的绊脚石……为什么还要拼尽所有?为什么还要燃尽最后一丝气力?值得吗?
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他看着常波的队员,仿佛看到了某种映射——在那些注定被传颂的故事里,自己和他们的位置,何其相似。
“嗯?绊脚石?”
一个带着惯有玩味腔调、仿佛贴着耳廓吹气般响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楚清沉浸其中的冰冷思绪。
楚清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差点像受惊的猫一样从座位上弹射起来!
他惊恐万分地、无比僵硬地扭过头,赫然发现天童觉不知何时已像一只无声无息的红毛狐狸,悄然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天童一手随意地支着下巴,红色的眼眸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狡黠光芒,嘴角弯着他那标志性的、如同发现了绝妙谜题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