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丝本已做好准备,要狠心按住塞西尔的双腿直到愈合结束,但现在她发现根本不需要,塞西尔在这种煎熬里强迫着自己去忍耐愈合的痛楚。
“呃啊……嗯……”
不像海水浸入伤口的当头一棒,药水的浸润是细密的折磨,所有的伤口处都好像有无数银针在扎进拔出,又好像是砂纸在一刻不停地摩擦。
塞西尔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被咬出的破口是唯一的血色,冷汗浸湿了面庞,又在发丝的颤动中滴落在水面。
“塞西尔……塞西尔……”
康斯坦丝用力抱紧他,她知道自己应该哄着他忍耐,哄着他熬过这些痛苦,但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不想让他再熬着这个了,这太苦了。
“呃啊——!!”
双腿突然抽动激起水声,又被塞西尔强行按捺住。
他真的快要被这种痛楚折磨疯了。
咬住自己的手臂,又松开,然后是更狠地咬下,可是贯穿双腿的痛楚无论怎样都无法获得任何一点缓解。
他混乱的喘息里带着哭腔,脸上已是凌乱的泪痕。
“塞西尔!”
意识被无情地撕扯,他几乎要听不清康斯坦丝呼唤他的声音。
伤口面积太大了,新生的双腿又是无法想象的敏感,这样的治疗是太难熬的折磨,正一点点将他逼至崩溃。
他失焦的眼里全是绝望和破碎,但是却不得不死守着最后的理智,不允许自己臣服于痛苦。
“我不会……呃……不会臣服……”
“塞西尔!没关系的,不用忍耐!别再忍耐了,这样……”
康斯坦丝紧紧拥抱住他,用力到自己都在发抖,“这样太辛苦了……”
她后悔了。
因为他所背负的荣耀,她亲手将他推远。
但是,他身上的枷锁难道不是因此变得更加沉重了吗?
是她的疏离将他推回了独自咬牙承受一切的境地里,不能崩溃,不能退缩,不能寻求安慰。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像那天那样柔软。
而他最擅长对自己严厉。
他留给自己的只有永远隐忍,永远吞下痛苦,永远让荣耀的枷锁鞭笞和捆绑自己,封死任何喘息的机会。
“塞西尔……别再忍耐了……”
至少在她面前。
回应她的,是塞西尔痛苦而忍耐的呻吟。
*
嘀嗒,浴缸边缘的水珠落在湿漉的瓷砖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康斯坦丝的耳边已经没有声音,怀里的躯体终于从酷刑般的苦难里解放,无力地软下来陷入了沉睡。
她有一段时间抱着怀里的人没有动,然后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又轻又慢地让塞西尔枕在浴缸的边缘,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把眼睛,细细察看起他的伤口来。
腿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和原本白皙的皮肤不同,愈合的部分是泛红的嫩粉色,看起来娇嫩脆弱得吓人,让康斯坦丝碰都不敢碰。
她深呼吸几次缓解了胸口的酸涩,将双臂慢慢伸进浴缸的水中,撑住塞西尔的后背和腿弯,尽量轻柔地把人抱出来。
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康斯坦丝担心这样的动作会弄疼他或者吵醒他,但是怀里的人浑然不觉,只是头靠着她的肩头沉睡。
他应该实在是太累了。
康斯坦丝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垫了浴巾的床上,然后又用最柔软的毛巾轻按着吸干他身上和双腿上多余的水分。
如果不是卷进人类的纠纷,他也不会伤成这样……
不,不对。
康斯坦丝不再那样思考。
她会为了保护塞西尔而冒险与乡绅周旋,而塞西尔也会为了她不顾自身伤痛地予以救援,她比谁都明白这种抉择的份量。
只是她不愿塞西尔再独自忍耐了,她宁愿他在自己怀里宣泄痛苦,哪怕是狼狈地落下珍珠。
她再也不想推远他,而是想替他分担那份沉重的责任,想让他可以卸下枷锁歇一口气,至少给他一个可以软弱可以哭泣的怀抱。
他们早就紧紧纠缠在一起了。
黎明的微光从天边亮起的时候,康斯坦丝听见外面响起焦急的敲门和呼唤声,她一打开门就被汉娜扑了个满怀。
“康斯坦丝!警署已经控制了乡绅的别墅,但莫里斯说哪里都没找到你,我真的急坏了!”
汉娜的脸上是飞奔时的风也未吹干的泪痕。
是她支持了康斯坦丝去冒险,但也是她最不愿看到任何意外发生。
“我没事,汉娜。”康斯坦丝扶住友人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确认了康斯坦丝的安全,汉娜渐渐冷静下来,又试探性地开口,“那……他怎么样了?”
康斯坦丝愣住了,她这才发现汉娜可能很早就意识到什么,只是一直没有明说。
一整晚的纷乱思绪好像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她再也无法缄默。
“汉娜……我很后悔……”
康斯坦丝的眼眶开始发红,“是我不够勇敢,才让他一个人咬牙承受了那么多……”
“后悔……?”汉娜看着康斯坦丝的神色喃喃着,突然间破涕为笑,“你知道吗,康斯坦丝?每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你从来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了解康斯坦丝一直以来的秉性,如果那样去守护那个人的她不够勇敢,那么世界上就没有勇敢的人了。
“有更多的人不敢承认自己的后悔,也不敢做出改变或承担责任,康斯坦丝,你有这样的勇气。”
她们在晨光里拥抱彼此,互相安慰,就在这时,汉娜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什么。
“康斯坦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惊异和神奇,“那盆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