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你!什么时候发芽了再放你出来!”
“喂……!”
康斯坦丝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推进木屋仓库里,失去平衡栽倒进一堆草垛。她挣动双臂,背后的绳子却毫不松动。
仓库的木门被轰隆一声关上,随后是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是确认木门是否被锁好的晃动声,最后是几个佣兵安排看守的叫喝声。
她被关在这里了。
一句咒骂脱口而出,那群家伙简直无耻到超乎她的想象。
门外的光亮从木板的缝隙中透进来,康斯坦丝尝试性地在仓库里摸索了一圈,这里似乎只有几堆干燥的草垛,并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从门缝朝外看去,几个看守正站在门外,短时间内并不准备玩忽职守。
她又试图在地面或墙角摩擦身后捆住双臂的绳子,努力许久却收效甚微。
汗水从额头滴落,康斯坦丝深吸一口气,又悠悠叹出,最终放任自己瘫倒在草垛上,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这次还真是有点冒险了。
*
“你不能去!”
莫里斯双手拍在桌面上,几乎就要翻脸。
她怎么也不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这太危险了!
而康斯坦丝本人却抱持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紫甘蓝,绝佳的纯天然染料,再加上点小苏打……怎么样?染出来的小麦种子和祖父笔记里记载的盐藻麦一模一样,短时间内没人能区分。”
她带着近乎欣赏某种艺术品的眼神,伸手展示了一捧蓝紫色的种子,又将它们小心地装进一个小布袋里。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而有序。
她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
谨慎地思考她即将说的话、即将做的事,将祖父笔记中的每一个字刻在脑海里,把普通小麦的种子染色伪造成盐藻麦的种子。
还有轻轻抚摸塞西尔快要变为双腿形状的鱼尾,温柔地拥抱他让他放松身体安心地沉睡,留下应当能够让他冷静下来的解释的文字。
然后把家中所有的门窗都仔细锁好,连大门也缠上铁链,最后动身出发。
她甚至连花园傍晚时分的那次浇灌也没有忘记,还有心情再度关照那盆祖父留下的花。
怀着平和的心情为它浇水时,康斯坦丝有一瞬间微微怔住。
记忆中的花的颜色,塞西尔眼睛的颜色,祖父笔记中描述的盐藻麦种子的颜色,在她脑海中悄然重合,一个假设逐渐清晰起来。
说不定这盆花也具有和盐藻麦相同的特性,可以在海水的浇灌下生长,或者说,需要海水浇灌才会生长?
但是她没有时间去验证了。
她要去海崖别墅完成交易。
“他们威胁你了是吗?你不该理会!这是他们的惯用手段!他们威胁你什么了?不管是什么,至少该先向警署申请庇护,不论乡绅目前有没有犯罪实质,至少他在警署的眼皮底下不能轻举妄动……”
莫里斯焦虑地来回踱步,却被一句平静的话语打断。
“我没法儿不理会,莫里斯。”康斯坦丝嫩绿色的眼睛在夕阳的照射下混出一种不知名的色彩,仿佛有某种光泽流转,“我有要保护的东西。”
但是她眼里的气氛显然没能平息莫里斯的焦急,他险些将康斯坦丝与无数案卷中的受害者重合了,“我不能同意!就算是老肯特在这儿也不会同意你……”
“莫里斯。”汉娜出声叫住了他。
莫里斯猛然扭过头转向汉娜,瞳孔因讶异而微微放大。
他以为汉娜至少会是支持他的那个。平心而论,她对康斯坦丝的关心比自己还要多,她怎么会支持康斯坦丝去冒险?
但是汉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次他看懂了那种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他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最终再也说不出什么。
双手被捏紧又放松,然后再度捏紧,他们难道真的不能为康斯坦丝做些什么吗?
急吸一口气,莫里斯拎上外套和帽子就往外跑。
“我去警署申请搜查令!哪怕是税收检查都让他们今晚往别墅跑一趟……”
他的话音消散在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康斯坦丝和汉娜静静对视。
康斯坦丝在微笑,眼里带了些亮晶晶的什么,像是愉快和感激。
但是汉娜没有看上去那样平静。
她明白,她知道康斯坦丝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无法左右,只有给她一些支持。
她也想对友人回以微笑,可是眉眼刚扬起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去。
“康斯坦丝,这不代表我不担心你……”
她的话语被模糊的哽咽所吞噬,只有上前几步把脸埋在康斯坦丝的肩膀。
“我知道,汉娜,我知道,”康斯坦丝轻轻拍拍友人的肩膀,“谢谢你。”
*
“喂!那边是什么动静!”
“这边也有!”
“你去那边看看!”
门外好像发生了什么骚动,康斯坦丝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寻找可能的出逃时机。
她并不怕被关在这里,目前的情况暂时没有那么糟糕。
她相信莫里斯的行动力,不论是以什么理由,他会说服警署的上司派人出动调查,今晚,或者明早,警署的队伍肯定会来。
但是她并不能坐以待毙地等待救援。
她给出的盐藻麦种子是赝品,而那些家伙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立刻将她控制住,就要验证种子的真假。
如果他们今晚就把种子泡水浸种,等到染料渗出,就算是傻子也会发现不对,到时候她可就危险了。
门外的看守好像已经走远,连带着提灯的灯光也渐渐远去,康斯坦丝一个翻身从草垛滑下顺势站起,在黑暗里警惕地移动至门口观察情况。
突然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人直直撞到了门板上,连带着锁住木门的铁链也细碎地颤动起来。
康斯坦丝被吓了一跳,赶紧侧身躲在门旁。
她不知道门外是谁,双臂也依旧被绳子捆住,但是一旦有人打开木门,她就说不定有机会跑出去,她耐心等待着时机。
门外铁链的颤动声更加强烈,其中又夹杂上金属的碰撞声。那种碰撞声是那样尖锐,好像每一次都积蓄了门外人的全部力量一般。
而伴随着每一次声响,门外传来隐约的喘息声,越发无法遮掩。
有那么一刻,康斯坦丝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她所熟悉的、听过很多次的声音,有时是在她的手下带着痛苦和隐忍的,有时是在她的耳边藏着羞耻和热意的,还有在她内心深处牵扯着丝丝心疼的地方徘徊不去的,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
喉咙好像被哽住了,她的脚步却走向门口。
一声轰响,铁链应声而断的同时木门也被撞开,门外的人直直倒了进来。康斯坦丝下意识用身体去迎,两人在冲击中齐齐倒在铺着杂乱草叶的地面上。
那人仿佛早已预料到他无法站稳,撞向木门和倒向地面的姿势都是那样的决绝而无保留。但他似乎并未预料到会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接住,因此泄出一声脆弱的闷哼。
他知道会这么做的、会在他坠落时稳稳接住他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他想要保护的人,为此,他可以让痛苦和疲惫将自己尽情榨取。
于是他逼迫着自己一般,一刻也不肯停下身体的动作,以一种几乎是挣扎的姿态操纵着手中的什么器具,试图剪开捆住康斯坦丝双臂的绳子。